窥视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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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M/中篇】瑟蕾娜日记

之前瑟本的完售公开,成稿2016年暑假高二,修改稿2017年高中毕业暑假。

感谢你们的购买:D

给你们情人节的彩蛋。反正这个时候还在刷lof的基本也都是单了。理直气壮地发刀。

轻微推理风/我流,请多指教:D



*




Chapter00 原始之初

 

当一切终结之后我想起了我被随意抛掷的记忆,于世界崩塌的边缘想起了爱。有关爱,如果瑟蕾娜还有什么是真正想说的,她只会说她想要一个薄而温暖的吻。

她曾经无数次穿越米亚雷市大大小小昏暗或明亮的咖啡厅,因此无数遍听过咖啡豆闷闷地在搅碎机里发响,她感到她的生命始终缠绕着的一缕的苦涩香气,是在卡洛斯每一个城市过去或未来的咖啡厅里一次次沾染上的。她感到她的生命同卡洛斯的印记纠缠在一起。这甚至发生在瑟蕾娜认识伊裴尔塔尔和哲尔尼亚斯之前,发生在一切记忆回溯之前。

而如今她又一次踏上旅行了。她感到疲惫,但并不厌倦,因为在无数次的永恒之外有脆弱和短暂的事物值得停留,因为她的青春早早辜负在软弱的人和物上了。相对于此,如果这世上确实有什么长久存在于记忆和知觉以外,类似于零散排布的无规律的生命之上的森然秩序,成为一切不肯定的怀疑和没有意义的悲观者的依靠。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事物的话,她大约也有一些话可以说。

 

在瑟蕾娜成为瑟蕾娜之前,她也曾有过长梦。

 

 


 

Chapter01 鹿与飞鸟

 

这个夏季的某一日,记忆中多出了鹿和飞鸟。

可惜因为精神混乱,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红色蓝色黑色只在空白的大脑里打下错落的影子,很快消散了。

明明还只是初夏,更何况映雪常年被冰雪覆盖,并不分四季,空白的大脑里除了隐隐的信号,令人想起会发出清脆的玻璃音效的任务弹窗,当醒来时看见映雪道馆门口趴成大片沙滩模样的冰宝望向我。除此之外,却一无所有。然而我却迫切地、不安地感到:我有什么事情需要去做。

而且,必须快,尽快,必须抓紧,去“寻找一样东西”。

因为等到这个夏天一过,它就将永远地消失了。

 

我收到那本日记的那年,现在算来是我正好十七岁,日记本上除了我梦中偶尔闪过的蓝色的鹿和红色的飞鸟的纹络,连所有者的姓名都没有写。乔伊小姐为我安排好住宿房间时递给了我并没有伸出去的训练家卡片,有人站在大厅里,或者照顾精灵或者盼望着在等待谁,接过卡片,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看向我,便趁机提起笔在卡片上飞快地写下一个名字“阿涅斯”,下一秒乔伊小姐就拾起那张卡片。我听到她用不可思议平静地语调说:“阿涅斯小姐。您的精灵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欢迎您下次光临。”

这是不对的。但当时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在我身边站着一个身着牛仔装的金发女子,在我写下名字的时候脸朝向大门口,而在听见乔伊小姐的“阿涅斯”时突然转向我,她熟络地拍拍我的肩膀:“早就听说阿涅斯小姐要来到映雪,所以一直在这儿等着。好久不见啦。”

老实说我并不太记得从精灵中心一楼大厅到二楼的房间路上发生的事了,虽然现在看来这些残破的记忆本身昭然若揭不寻常的人或故事,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作为被篡改的对象,我并没有太大实感。

唯一的不协调感是在进入房间后关上门,木门的锁发出“咔哒”的响声,对面是巨大的落地窗,两边被红色的窗帘掩住。

明明是一进门整半个映雪都能映入视野的好房间,应该是从来不担心借不出去的大受欢迎者,但在这个房间,桌子却落了灰,床上的被褥是乱的,窗户边的小茶几摆了杯香薰市颜色的小茶叶。映雪很冷,而茶水在冒着热气。

我试图重新打开门,失败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意识到我被困在这里。

同样在这个房间落灰桌子从右往左数第二个抽屉里我发现到这本日记。写下“阿涅斯”之后,原本突兀的玻璃窗外的蓝色天空和屋内温暖的橘红色装饰才缓慢连接起来,不再像被强行割裂的两层空间,而风开始吹拂,窗边的风铃第一次被敲出歌声。大约这算是我在世界上存在的凭据,从此刻起被它暂时接纳了。这让我内心稍定。

现在的门可以被打开了,这个想法极其自然地出现了。我打开衣柜拿出一套火红色的毛绒短裙换上,然后下楼。

然而这一路没有人喊我,没有人注视我,听见我的脚步,然后友好地扭过头给出一个微笑。不存在这样的情况。我因此不禁好奇起那个向我熟稔打起招呼的金发女子,现在我想要找她,她却已经不见了。这又不免让我怀疑:她的话具有某种暗示。像在这个初来的格格不入的世界中恶意窥视的上帝对我的暗示。

吧台穿着侍酒装的服务员,拉花咖啡师,弹奏钢琴曲的长裙少女,都不曾注意我的存在。有人托着两杯鸡尾酒向我走来,我以为他是想邀请我,结果却径直路过走到对面,一个人坐下来默默把两杯酒都喝完了。我听到他打了个嗝,暗黄灯光下空气染上了酒味,几乎所有人都在低着头,窃窃私语。他们在议论着什么,我竖起耳朵希望听到什么,但这些声音却永远只呈现出私语的概念,只是声音,却没有内容。

我什么也听不见。

出于好奇,我走到那个把两杯酒都喝完垂着眼睛思索的男人对面:“先生,我能在这儿坐下吗?”

他打了个手势,看上去有些颓废。我猜测他是同意了。

“今天大家似乎都在谈论些什么,您知道吗?”

他依旧盯着自己把玩的两只杯子,没有说话。

“先生?”我试着加大了声音,“先生——!”

一切对不可忽视要素的置若罔闻都是出于某种缘故诞生的,或许是听不见,或许是说不出口,琴声变奏了,犹豫片刻,我掏出了那本日记,我惊奇地发现那本日记上多出了一行字:夏一日,0号道路的树叶开始枯萎。

他终于抬起眼睛看向我,准确的说是看向我的日记,但说是看向我的日记,男人的聚焦点过于涣散,他的漆黑的双眼没有映出任何东西的影子,仿佛在注视着并非我手中的日记本而是日记本背后很远很远的一个点,他的目光先后洞穿这本日记和拿着这本日记的我,映雪的人民举止异常到过分,他终于开口了,但并不是对着我,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注视着我身后的伟大的力量。

我不敢想象这个场景在别人眼中多么离奇:男人张开肩膀颤抖地拥抱我和他之间的那些间隙,嘴唇嗫嚅,他惶惶然挥舞着自己的手臂,一而再击打某没有实体的东西,但却没有眼泪,没有声音。

他最后莫名惊恐地看着我,他仍说不出话,出于某样和感官不同运作方式的知觉系统,我听懂了他的意思:“为什么,你表现得像是什么也看不见一样?”可是,那里有什么吗——他最后扯了扯嘴角,冲我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他伸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

“米亚雷?”我问他。

可他似乎再也没有力气做出一个动作说出一句话了,他固执地站起身向相反的地方跑去。最开始显得有些狼狈,却逐渐悠闲起来,在消失在拐角前步子那样从容和镇定,仿佛一切没有发生。其实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他是先前反而表现得令人惊奇了。

虽然我和他并没有相同的目光,我们所看见的世界并非同一个,结果却都一无所知。对我而言,确实这短短一瞬没有任何意外。但对于他而言,他曾经历某种令他恐慌的事物,却在离开后忘记了。那么这件事对他究竟是否发生?记忆是否真的值得依靠?或者我的记忆才是出错的,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孤身者的幻觉?又或者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调酒师吗。

但除了他,似乎没有任何线索了。

何况我一秒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踟蹰不前毫无裨益。就算是被可以引导,我也只有这一步可以走。所幸去往米亚雷的列车很多,大约不会有更多意外发生了。

 

 

 


 

Chapter02 米亚雷市

  

 

我是在去往米亚雷市的路上第一次看到那个名字的——“瑟蕾娜”。

周遭仍然一片寂静。

与此相伴的是“传说中的少女”“神的使者”“米亚雷新的时尚潮流领导者”等等诸如此类而数不胜数的美称,同除了在映雪市精灵中心无人问津的阿涅斯小姐不可同年而语,唯一好在阿涅斯小姐现在失去了她几乎所有记忆,并不在意。

引起热潮的最初只有一句话:瑟蕾娜消失了。

红色的字体打在列车站雪白的屏幕上,醒目到有些吓人。

当机立断,我决定要去找“瑟蕾娜”。

有时很多事情几乎难以解释。比如直到现在我仍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一无所有地躺在映雪市的雪地里,搓揉着双手去精灵中心写下自己的名字,得到一张训练家卡片,又比如为什么故事的最开始坐落在映雪。

连同我来到米亚雷,从那里涟漪状扩散的瑟蕾娜这个名字,以及我被这个名字意外吸引,冥冥感到“瑟蕾娜是解决那个‘疑问’的核心”具有相同的无解的性质。而对于此,除了放下疑问外,没有更多可以做的事情。

当时,下午六点钟,我独自坐在火车的上等席上看太阳从苍白逐渐有了血色,树影相对的高速运动将绿色模糊成富有砂砾感的一片粗糙,嚼着在列车站看见的瑟蕾娜这个名字,听见了列车已经驶出映雪的通知,我听见了,第一次,重新听见了声音。

果然,前往米亚雷市的方向是正确的。我想。

我接过列车员送来的报纸,头版头条的黑白图案边没有大段文字解释可以参考,或许是那些新闻工作者觉得这件事确实不需要再多说了,成为冠军后消失的年轻人并不在少数,过去道馆馆主们还抱有“那个红裙姑娘笑起来很甜,应该会更好说话些”这样天真的想法,现在只好一个一个表示:

“我对此感到很难过,但卡洛斯联盟仍会继续走下去。”

以及前任冠军卡露奈的官方声明:“如果现任冠军瑟蕾娜小姐一个月内没有出现来恢复已经封冻的冠军职位,下个月会我将重新出任。”

第二页出现的人名则似乎与瑟蕾娜的童年有关,难得一见的是“这一次我们的冠军小姐离开前甚至没有与她的亲人和朋友通知。现在他们表示同样与瑟蕾娜小姐失去了联系。”记者在采访记录的灰色方框下这样批注道:

她的母亲表示瑟蕾娜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她都会支持,但她仍然希望年轻的冠军偶尔能回一次家。

竹马卡勒姆则说瑟蕾娜的离开恐怕并非是一时兴起,也恐怕不是一个人简单的出走计划。他没有直说,但谁的脑子里都会蹦出某个过去嚣张一时的反派组织的名字。紧接着他还说,希望瑟蕾娜能够平安归来,他说他会永远在朝香镇的家里等她。

我没怎么感兴趣,可如果想要找到瑟蕾娜的话,这些人,我明白,怕是必不可缺。

因为他们没有说真话。

 

按照地图的指示我从列车站来到米亚雷市的一处精灵中心。很奇怪,这样巨大机器一样的都市不可能对初来乍到的人和颜悦色,换言之一座复杂的迷宫不应当是从映雪市到来的我所能轻易熟悉的。但我确实做到了。

沿路我试图留意街道上的人,他们如同映雪市咖啡馆里的那些,同样地发出交谈,却不被听见内容。交谈的人持续交谈着。寡言的人永远寡言。人们匆匆从我身边走过,我可以听见擦过我衣角的女子的呼吸声,但是急促或者悠闲,却难以辨别。行为本身取代了行为指向的意义,而这是古怪的。

米亚雷市的这处精灵中心隐藏在旁侧的一条小道深处,那里比邻街更寂静,幽暗,因而空位更多,可以拿到更好的房间。在彻底暗下的深紫色天空下,米亚雷市的灯塔高耸形成夕阳某一瞬间常驻形成的火烧云。

我前往这座地标,而在那里我被人拦住得到了一份建议:“如果你在寻找什么东西的话,或许可以去普拉塔诺的精灵研究所去看看。带上自己的一份咖啡,博士会很乐意招待你的。”

那是个有米白色长发的女孩子,她笑起来显得有些虚弱,我们顺着米亚雷市的四季大道往那儿走,她走在我前面一点点的地方,时不时回头看我一眼,她是这几天第一个与我交往这样接近的人,甚至因而带有些亲密的感觉,这很难得,在我心中唤起了一点“阿涅斯小姐确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归属感。

而这个女孩,我打听了她的名字,她说她叫作卡拉,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在灯光下我发觉她的眉眼温柔得几乎苍老,明明不过二十的女孩却有了垂暮之态,她的面容寡淡,让人想起在烈日下迅速枯死的花,而她被这样的枯萎的花草亲吻过。

她注视我,陷入漫长的沉默,然后缓慢地,近乎无力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一个人想看见自己本不应该看见的东西,便是有罪的。我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却是最好的。如果你有幸找到瑟蕾娜的话,就把这封信交给她吧。”

 

她离开之后我曾经问过普拉塔诺博士他有没有听说过卡拉这个名字,他说他听过,他说卡拉一直徘徊在研究所下面似乎在找什么人,她每天在米亚雷市的小巷子里游荡,穿梭在每家咖啡店和服装厂里,她患有重病,大概活不久了,所以她的家人放任她四处乱晃,普拉塔诺还说米亚雷市的所有人都知道卡拉。因为卡拉是出了名的“记忆窥探者”,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后来我对普拉塔诺说我曾遇见过卡拉,又和她谈过一小段时间。

博士感兴趣地挑了挑眉:“小姑娘身上似乎有不少秘密啊。不过也难怪。那么,她说了什么?”

“她在找人。”“谁?”“瑟蕾娜。”

这成为了我和普拉塔诺博士最后的交集,他无法给出答案,于是只好把我赶出了研究所,或者说我明白在这儿我不能再得到任何信息了,就自己走出去了。

 

当然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这个普拉塔诺博士,研究所夜晚的灯光依旧明亮惹人,门打开后,光线便溅落在我的手臂上。深色长发的女子将我带了进去,我很好奇她没有询问我来找博士的目的。

那个伏在桌子上几乎把整个人贴到木头上的普拉塔诺博士知道我们走上楼梯后也没有回头,直到女子喊了一声:“有人给你送咖啡来了——”才堪堪看我一眼。

看了我一眼。就没再收回目光。

“普拉塔诺博士。”我恭敬地朝男子鞠了一躬,“很抱歉打扰到您了。”

“阿涅斯小姐不必多礼,只叫我普拉塔诺就好了。”

他亲切地笑了笑,精灵中心里的人们说起普拉塔诺博士,即使是刚出发的新人训练家脸上也没有畏惧,人们相信他是个和善的幽默的人,或许没有错。

可我仍保留他对我的态度有些可疑的熟悉的看法,仿佛我们之前就见过很多次面,甚至一起吃过晚餐,是足以不必用敬称的关系。尽管我毫无印象,只能归咎于那段参差的记忆,乖乖地同他所言那样用关系熟悉的调子说话。

“普拉塔诺”我说,我看见他点了点头,不禁无言。

我确实无法开口,本来找到这儿就是无聊之中听从了卡拉的建议,加上博士本人似乎有将气氛活络到轻松的能力,竟叨起了哪一家的咖啡店比较好喝哪一家对战餐厅的精灵水平更高。

我极力想象关于瑟蕾娜的事,以防张口却说不出什么。而事实是我享受这样无边无际的漫谈。末了,他给我一张名片:

“虽然站在过去的角度上存在更复杂的成分,光就咖啡的味道来说那里是推荐的NO.1。有空去旭日咖啡店坐一坐吧。”

我还想再说一些什么,因为在这个人面前,说话这件久违的工作变得简单了,再加上原本来这儿的目的,因为一时自己的问题并没有得到所谓的解决——“瑟蕾娜小姐在哪儿”。

之前我在报纸上的瑟蕾娜人物介绍板块看到了普拉塔诺博士的名字:“新任冠军的得力主将便是从最初的普拉塔诺博士的精灵研究所里的焰耳狐成长得来的。”

而既然是瑟蕾娜,这样所有没有见过面的旅客都津津乐道级别的名人,加上初始伙伴的交与对任何女孩毕竟都算件大事,不论瑟蕾娜对于普拉塔诺还是普拉塔诺对于瑟蕾娜情理之中都应该印象深刻。毕竟是某种意义上阅人无数的优秀博士了,那些有潜力的好苗子很难不一眼就挑选出来,然后上心,然后在联络工具上多唠叨两句,在电视机前偶尔期待一下这个步伐坚定的新人训练家。

报纸第二页的采访内容在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反复的扫描却只能得到“那些人中没有普拉塔诺博士”的结论。于是当最后一个问题开口之后,就被以太晚了明天再来的理由请出了研究所:

“为什么普拉塔诺博士没有参与瑟蕾娜小姐失踪的专题采访呢。”

 

回去的路上,同样是那个高个子的黑发女子引路,在门口向我告别时我发觉她的眼睛里有新出现的模糊的敬畏感,我冲她挥手时她明显愣了一愣,犹豫得忘记了开口。最后她微红了脸略显冷淡地说了一句:

“因为——普拉塔诺博士不擅于撒谎。

等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恍然这句话对应的是自己被普拉塔诺支开的那个问题,可那时候女子已经缩回了研究所。我视野里只剩下青色花纹盘绕的、仿佛牢不可破的研究所大门。研究真理的守护者,把黑暗中蠢蠢欲动涌现的力量阻绝在外。我才想到,这个研究所内是难得自由到温暖的场所,即使对于这个异常寒冷的夏日而言。

 

 

 

*

 

 

“你认为,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普拉塔诺问我。

——如果他这样问我的话,我又该如何回答呢。我把卡拉拜托我给瑟蕾娜的信贴身装在小包里,前往普拉塔诺研究所之前,抱着希望能再遇见那个姑娘的愿望,在米亚雷错综复杂的街道来回走了很久,最后也只能以买下一根喷嚏熊冰淇淋,抽开食品包装纸时,我想起了在映雪的日子,映雪市我也见过喷嚏熊,这根冰淇淋突然裸露在空气里突出白气的模样,跟受到惊吓后从鼻子里掉冰块的喷嚏熊有微妙的相似。才过了一天,到了米亚雷后,却开始不免怀疑起在映雪市经历的日子是否如同博士问我的那句话,莫名其妙,并且令人惊恐一样仅仅隶属于梦境。但不得不说,即使在米亚雷,似乎越来越多的人能看见我了,我似乎和这个世界靠的越来越近。就在昨天我站在这家冰棍店面前跳脚大喊:“请给我来一支鼻涕熊冰棍——!!!”也没人理睬我。而今天,虽然人们的目光仍像在打量一只木塑,一只尸体,或者仅仅是“一个人”,毫无特点的人而已,好歹我能够被认识到,确实存在着了。

于是对于普拉塔诺,产生了确实一点逐渐消失的依赖感,走到了研究所的门口,应该推门进去,我还特意为开门的那位姐姐买了冰棍以此感谢昨天晚上对我问题的解答,却突然想到了梦中博士所说的话:“你认为……”

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就突然踌躇了。

我害怕进去,虽然只是个梦,我手足无措,无法开口,我的嘴唇发干,似乎有稻草卡在我的喉咙里,先是不能说话,最后甚至窒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不愿意进去,甚至不愿意联想到这个问题。因为“阿涅斯小姐至少暂时还没有面对这个问题的能力”。

 

曾经有人说过你想看见的事总在你不想看见它时姗姗来迟。

昨天晚上我是抱着明确的、想要得知瑟蕾娜消息,想要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日记本被写下“必须寻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去那儿的,却被普拉塔诺博士瓦解成为稀疏的样子。

普拉塔诺在今天却意外地直白,正经事情正经谈地坐在我对面,起因是他浇花时正好看见我踟蹰在他们家的院子里,就冲我打了个招呼:“是阿涅斯啊,今天又来了?我昨天想了一个晚上,确实你应该知道这些事,瞒下来,不论对她,或者对你,都不公平。”

结果现在就是他一边请我喝他泡的粗劣咖啡,一边严肃地正坐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吧,想问什么都可以。我能说的我都会说的——”却令我哑然了。

我试图组织语言,结果话真正开口,却比自己想象得更猝不及防。

普拉塔诺猛地变了脸色,他看着我,眉宇间有股莫辨的震惊,很快变为镇定,变为释然,最后等这样猛烈的情绪全部褪去,当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我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一抹很淡的忧郁。

“对不起,阿涅斯。只有这件事,我不能够告诉你。”

 

 


 

Chapter03 寻人启事

 

我不知道那一天我是怎么出了普拉塔诺博士的研究所。脑海中唯一残存的是他最后饱有歉意的难过的眼神,以及自己鬼附一样地问:“……为什么普拉塔诺博士这样信任我呢。我猜我们还只是才刚刚认识的朋友。”

他的眸子一下黯淡了:“……确实。如果是对于阿涅斯你来说的话。确实如此。”

 

回到精灵中心时有人告诉我,普拉塔诺博士为我申请了一张寻人启事。

那个通知者以朴实到高傲的语气说,双手抱臂:“米亚雷市没有打听不到的东西。普拉塔诺博士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寻人启事的文件,精灵中心一层的那个房间对面就有布告板,贴上去之后就可以在网络上发布信息了。一切的社交软件都可以,当然,还有米亚雷市专用的地区网络。”

大概是看我茫然地站了太久,那个人最后叹口气又把寻人启事从我的怀里夺回去:

“算了,量你也不会弄。让我来帮你的忙吧。”

 

夏一日晴

今天是一切的开始,因为所有过去被洗干净了。

我报有一种神秘的使命,大概,或者说任务,或者说要求,但我个人并不清楚。大概与少女瑟蕾娜有关,那是位年轻的冠军,也有人认为她时尚女王的身份更重要一些。我确定那件神秘的事情与瑟蕾娜有关,却没有根据,我猜测根据是已经接近于真相的、更之后的线索。

晚上遇见了卡拉,她有些奇怪,据说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所以送给了我一封信让我转交给瑟蕾娜。那么她是能够看见“我会遇见瑟蕾娜”这个未来吗?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普拉塔诺博士的研究所对于世界对我的压力似乎有一定阻拦作用。我相信那是个重要地点。我决定明天早上再去看看。

 

 

因为那个好心人的帮助,现在我只落得一个闲来无事的结局,一切方向都断了,本来我想找个时间再拜访拜访普拉塔诺博士,但是“别想了。他既然将这个东西交给了你。他肯定不想或者不能再与你见面了。”青年嘲讽一样地拉着嘴角,可我并没法找到能用作反驳的句子。到最后也只好在他手心放了一块硬币。“天热。去买只喷嚏熊冰棍吃吧。”他没有拒绝。

而普拉塔诺博士,几乎是除了卡拉之外我觉得最可靠的线索人。如今两个人似乎出于同样的原因都对我避而不见,只留下那张寻人启事,我不知所措,似乎只能坐在房间里干等着,所以只好翻开那本日记看我前两天写了什么。

其实这些事是很清晰的,因为事实上除了这两天的记忆我也一无所有。诚然日记写下来总能防止过去记忆流失而得以使情景再现,我直觉地认识到这种记忆流失绝非简单的、可以借助小手段摆脱的偶然,而背后依仗了暂时我难以想象的伟大精神。但阿涅斯小姐其实无事可做。

 

 

夏二日 晴

 

 

我写道。这支笔握起来很顺手。

 

 

普拉塔诺博士离开了,只留下一张寻人启事,帮忙贴寻人启事的小哥向我传达了博士留下的话:“如果是阿涅斯小姐的话,应该会有不少人慕名前来。从那里获得信息吧。”

话是这样说,但让我等待,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总会有所不安。而且普拉塔诺博士至今没有告诉我阿涅斯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称为阿涅斯小姐,为什么在映雪市的精灵中心有人拦下了我,在更多的地方却被忽视?谁能看见我?我又能够看见谁?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差异?谁决定了这一切?我和瑟蕾娜小姐有什么关系——甚至说,我的记忆丧失和瑟蕾娜小姐的消失有什么关系?我希望得到更多解释,但此刻也只好听从嘱咐坐在这儿,仅仅思考这些思考过无数遍都快被翻烂的东西。

……说到底,我很后悔对普拉塔诺博士提出了那个问题。

我应该知道,他,并非出于自我意愿,而是被某种更高力量阻止告诉我真相。

我还记得他的下属说,普拉塔诺博士为什么没有在报纸的熟人采访中出现,原因仅仅“普拉塔诺博士不善于说谎罢了。”

我便所以不该强求他的。我明明知道这个问题肯定得不到答案。

但是如果时间倒转,我仍会提出这个问题吗。

……我会的。因为普拉塔诺博士说:“问出你最想知道的事”。而我猜测那个问题是谜团旋涡的稳定中心。

“瑟蕾娜是谁?”

留下了寻人启事的博士,一定是通过这种方式想告诉我答案吧。

在因为寻人启事来访的人之中,拥有掌握真相的、或者掌握部分真相的人。

而他们应该是……

 

 

我停下了书写。顿了顿。笔尖在纸上渲染出大团大团墨渍。我写这些名字时非常缓慢,但并不犹豫。

 

 

莎娜,提艾鲁诺,多罗巴,瑟蕾娜的母亲

 

以及,报纸上出现的另外一些人。比如跟在普拉塔诺博士名字后面出现的,瑟蕾娜旅行过程中邂逅的重要的人物:

弗拉达利,卡露奈

 

和最后的:

卡勒姆

 

 

 

卡勒姆。我最后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单独把他从瑟蕾娜自童年熟识的人中挖了出来,除了报纸上卡勒姆的采访内容最古怪之外,提艾鲁诺的话里有重要的原因:“瑟蕾娜成为冠军之后,只见过卡勒姆一个人。在饲育花园门口。”在这个名字上我狠狠地又用红笔圈了一下。卡勒姆。

 

做完这些事,我躺到床上去开始等待,一边捣鼓我的训练家卡片,对着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我可以看见训练家卡片透明的玻璃罩将白色的光线折出彩色的褶皱,仅仅从训练家卡片里我得不到任何有用情报:“训练家阿涅斯”和“徽章数 0”,再平常不过了,掉大街上都没人想要。但就是这张训练家卡片,是阿涅斯在这个世界上全部的证明和依靠了。我在米亚雷的街道上晃悠着和各种人打招呼,希望有人能对于阿涅斯这张脸有什么印象,结果一无所获。而我也没有精灵,也没有通讯工具,没有任何可以向过去伸出手的途径。百无聊奈之下我打算去看一看米亚雷市时尚工作间的录像,据说瑟蕾娜小姐在那儿拍过有关于xy神话的短片。刚跳下床门铃便响了。我去开门。而门口站着的女孩手抓着一张巨大寻人启事布告下方的任务单,和我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就露出热情的笑意,这令她深棕色皮肤下俏皮的双眼更迷人了。不愧是瑟蕾娜之下时尚值评价最高的新时代女性,我暗暗想。清澈的绿色眼睛一望即底,但却同时把看见的一切全部容纳了。


“请进,莎娜小姐。”

“匆忙打扰,便不进去了,下次拜访会提前预约的。这次来到这儿是想先送您一张光碟。”她微微躬身,其后又眨了眨眼,“我猜阿涅斯小姐需要这件东西,我明天会来跟你聊一聊它,卡洛斯神话。”

“莎娜觉得这和瑟蕾娜小姐有关?”

“新任冠军瑟蕾娜破坏了闪焰团复活伊裴尔塔尔的计划。”她模仿着奔走相告的人们说话时喜悦的调子,使接下来的话未免带有冰冷的反差,“瑟蕾娜不应该收复伊裴尔塔尔的。当时弗拉达利就在现场,是弗拉达利让瑟蕾娜收复了伊裴尔塔尔。而现在,她消失了。”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没回头便离开了。

“那么瑟蕾娜与卡洛斯神话之间,您觉得有关系吗?”

 

这个回答本不应该甚至有考虑。喉咙此刻却窜上一团火。把所有成型的字词全部烧尽,落成了灰。

说来有些难以置信,虽然每天都在听见“瑟蕾娜”这个名字,大屏幕上,收音机里,电话线拉出隐形的数万公里的通讯信号,人们的口中,我确实在没有见过那个女子,没有听过她说话的软腔或坚实的调子,照片也好,录音也罢,瑟蕾娜最终真的只留下了一个名字在我全部印象之中,除此之外是一片空白。没有实体,没有形象。

我感到喉咙有些干涩,类似米亚雷市北边的电力沙漠隐藏着的龙的吐息,在腹部深处涌动着。

我小心翼翼将光碟放入DVD里,屏幕出现了一排目录,其中一个文件名叫“瑟蕾娜的神话戏剧演出”,我想点击,却只得到了“文件已经损坏”的一行白字,映在漆黑深邃的电视背景里有点突兀,以及不可容忍忽视的强烈存在感,无法质疑的撞击力度,我只得沉默,倒不如讲这样的提示有点意料之中。

隐隐约约我似乎猜到了什么,但不能辨析清楚而用确切的语言描述。我不太敢继续向下思考,光标徘徊着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瑟蕾娜名字的文件上移开了,尖端模糊触到下方的白色无称线体字上端:“存在&毁灭的卡洛斯奇迹——传说和承受命运的少女”

我仿佛听见了一声喘息,从天边扩散而来,到眼前已化为苍白,可我无法阻止自己的颤抖,因为那样破碎的喘息水一般渗入了自己的皮肤。我的血液肌肉骨骼似乎咯吱咯吱地呜咽作响。

夏二日单薄窗帘被卷起的风,透明没有颜色的风铃,精灵中心背景音乐里淅淅沥沥的雨。是与我个人的呜咽,与我听见的难耐的被压碎的呻吟,远方流失的某个人的沉默相似。它们合为一体。又或许,从最开始就是一样东西。

 

 

到底,问题只有最开始提出的几个:
“我是谁”

“瑟蕾娜是谁”

“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以及……“你认为,这个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

 

莎娜给我送来了答案。在视频最前面浮现出两行字:“毁灭之毁灭,如生存之生存。”

那一天,视野里重现了作为背景色存在的飞鸟和鹿的影子。前者代表毁灭,后者代表生存。你不能同时取得它们两者,却也不能什么也不拥有,存在与毁灭之神交替保护的卡洛斯,以周目和时空作为循环交替的跳动单位,但那样的时空对于处在时空中的人却是永恒——莎娜没有告诉我,这个时空里出现的究竟是鹿还是飞鸟,就像她神色寡淡地叹道:“你认为瑟蕾娜是什么——”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红色的毛绒短裙和黑色的背心,最先拾起来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

黑色和蓝色衣着的卡勒姆,和鹿一起走到了大陆的尽头。

……而先有了答案。

这个问题和我问的瑟蕾娜是谁似乎相同,但相去甚远,在莎娜的表述中女孩甚至没有将瑟蕾娜当成确切的一个人:

“你和她关系怎么样?你认识她吗?她平时喜欢和你说什么?”

第二天,我问莎娜。莎娜坐在精灵中心大厅的沙发里,平静地看新雨后的米亚雷市,答非所问:“阿涅斯又喜欢什么呢?”

“我?……诶。”

莎娜的左手抓着一杯热可可,右手托着一瓶玻璃汽水。她歪了歪脑袋:“比如说……这两件的话,阿涅斯更喜欢哪种?”

“……”我只能摇头。

“那么……昨天给你的视频你看过了吧。”她咄咄逼人起来,身体前倾,有些居高地压迫我的视线,“不谈其他,鹿和飞鸟,你更喜欢什么?生存,还是毁灭?”

“……我无所谓。”

“这就是瑟蕾娜。”她回答完了。兀自沉默着,打量这个表述是否妥当,“或许也不算无畏无求,她喜欢铁甲犀牛也喜欢精灵战斗,喜欢在米亚雷市的喷嚏熊冰棍店里一呆一个上午,然后沿路走到时尚录制棚里,这时候她的冰正好吃完了。我有两根,她却不会再找我要。事实上她喜欢的东西很多,我们的关系也很不错,她从不介意多分我一支冰棍,但不愿意从我手中拿去太多东西。因此给我感到陌生。一个彬彬有礼的客气的女孩子,最喜欢的台词是省略号,然后,习惯站在别人的身后,像躲在小角落里,把整个世界一览无余,审视一样地自顾陷入沉思。”

 

她见我不说话,又补充了两句。她在说这些话时似乎在抱怨那个年轻的红色衣服的小姑娘,但她的脸上没有怨恨,她冷静得过分,在这张我经常看见的精力充沛的脸蛋上这种神情是少见的。她将两杯饮料都拉在自己身边,一杯接一杯喝干,动作夸张得像英勇赴义的酒客。最后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放在我的头顶上。我几乎感受不到重量。莎娜有点茫然地望着我:“其实——瑟蕾娜童年时不是这样的。刚出发时我还记得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但旅行的一年,让我把她的过去全部忘了。有一天,我记得她喜欢虫系馆主的那只碧粉蝶,所以特意逮了一只送给她,但瑟蕾娜只是惊慌地把它放生了。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她就变了。”

“……我已近不记得瑟蕾娜在和我成为陌生人之前的事了。那一年和她接触最多的是卡勒姆,或许你应该去问问他。卡勒姆一定知道瑟蕾娜的事,但他却……阿涅斯小姐。阿涅斯小姐!如果是阿涅斯小姐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所以我,我们,我和瑟蕾娜,我们只是陌生人。那一天,在那儿——”她先发出一声高叫,想被突然卸了力气地低了下去,她胡乱地指,声音却越来越微弱,然后她打了个嗝“那一天——我没有和她一起下去,我只留了她和卡勒姆两个人,最后只剩下瑟蕾娜一人了,瑟蕾娜,呜……瑟,瑟蕾,瑟蕾娜如果没有和Y相遇的话——弗拉达利!弗拉达利——那个家伙,都是那个死人,蠢货,笨蛋!把瑟蕾娜往地下拽——于是瑟蕾娜被Y俘虏了,她早在那个时候——就——”

她的动作定格在这个字眼上,她还在说话,但我一个字也听不到了,她的碧绿色的眼里瞳孔微缩,恐惧和弱小一览无余,就像莎娜的戏份就应该到这里为止,所以不允许再与我有任何交流了。她的时间停止在那一秒,保持着那个过分悲怆的神色,像一只木偶,麻木,静止,冷漠,被斩断了操控的棉线,只有她眼中流转着缥缈的水光,虚幻升腾起在泉水边袅袅的白色烟雾,但没有眼泪,就像碧粉蝶的鳞片抖动着往西边飞去,也难逃黑夜。

莎娜小姐醉了。

 

 

 

 

Chapter 04  弱的力度

 

 

张贴寻人启事的第四天,慕名拜访的人,大多是听了“阿涅斯”这个名头后想要与我说上两句话,当话题转移到“阿涅斯到底是谁”时,所有人又闭口不谈。

那些不知所起的淡淡的恭敬感,有时竟像七夕青鸟吐出白雾组成的锁链,以轻盈的姿态禁锢了人的行为,将视野中本身就朦胧不清的真相遮掩得愈发模糊。

深棕色肤色的女孩,一个胖子,一个摄影家。

莎娜走后,那两人过来似乎并非是要来找我谈天,他们的表情凝重,步伐滞缓,所思所想的不过是为两天前来访却不辞而别的女性训练家。他们来得很频繁,时间并不固定,来之后也不做些什么,不待太久,坐一坐,喝一杯茶,吃两块饼干,听从合众那儿传来的人气明星小菊儿最新专辑,我们谈论的都是些精灵曲奇里放多少奶油,电视台几点钟有什么电视剧一类的话题,而并没有正事。

他们似乎很担心我,所以才时常来到这儿看看,话除了“你应该去找一找卡勒姆。不过最近我们还联系不上他”外没有其他有价值的内容。

偶尔,我也会谈及莎娜:“她过得还好吗,最近?”

“啊……你不必担心她。”他们含糊其辞,“莎娜去了香薰市体验最新款的服装了。她说她留下我们在这儿帮你就行。不过,我们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话虽如此,他们的语气中有不确定和虚虚掩掩的心虚的成分,我不愿意揭穿,因为他们如果再离去的话,我就真的没有可以交谈的对象了。关于莎娜的去处若还算是偶尔会被记得的话题,瑟蕾娜,这个名字,包括四个人在朝香镇多年的经历,美川波光粼粼的湖水,初始森林浓密绿荫下光影被林间飞过的红头夜莺扰乱了,躺在野外草坪上耳侧盈满了风和虫子的歌声,皮卡丘偶尔电击产生的噼里啪啦的电火花,以及被猴子惊动的树枝末梢上徐徐落下到草地的叶子的声音。他们却闭口不谈。

如同舞蹈家没有在我面前露出一次轻快的舞步,摄影家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始终只像明确身份的装饰用道具。

 

“莎娜最近如何——我有点想她?”

“她很好。她会很高兴知道你想念她的。”

永远作为开头的两句话。到后期未免因为枯燥而乏善可陈,被嚼烂的榆树叶子吐出在纸上,绿色新鲜的汁液皆被磨尽了,我们本身就不熟悉,最开始也只是因为莎娜而聚在一起,最后无话可说。

他们向我展示他们精灵球中的精灵,一天天也全部展示完了,转而对我聊起卡洛斯联盟的冠军和四天王,“其实……火系天王她”提艾鲁诺的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不说这些了吧。”

在他们的陪伴下我到精灵中心的一楼买了有关瑟蕾娜故事的书,一个词被反反复复提起:“闪焰团”

可是,当我问两个人闪焰团是什么,他们躲躲闪闪的眼神已经宣告了一切。我不能怪他。正是莎娜的直言不讳,我现在很难再见到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了。

更多时候,是多罗巴和提艾鲁诺自己说话,而我坐在白色塑料椅子上听他们谈天。作为寻人启事的发出者和前来提供信息的三个人之间交流实际却不多。作为普拉塔诺亲手培植起来的训练家,或许他们确实有相似之处,比如说。不会说谎。

终于,夏五日的傍晚,他们送上了辞别:“我们走之后会有其他人来找你的。请不必担心。这一次的访客值得郑重对待。”

 

这份许诺,最后是在某个衣着过于前卫,人气高到吓人的前冠军敲响我房间门的时候被实现了。我吓了一大跳,还是赶紧邀请眉目柔和的女子进来坐一坐。这几日我泡茶的技巧愈发熟稔,自带独立厨房的精灵中心高级宿舍里漫着火把玻璃壶中的水泡得突突翻滚的响声,水声有圆润而低沉的特质。

“卡露奈小姐……”这个开头像极了当初我和普拉塔诺博士的对白。

“阿涅斯,我希望我能就这样叫你。也希望你能直接唤我卡露奈。”

“卡露奈。”我立即改口,直视她的眼睛。卡露奈毫不慌张地回视,短短的交战中却从没有针锋相对的硝烟味儿。没有紧张、严肃、惊恐任何剧烈波动的情绪。她紫色的眼中含着笑意,哪怕未来不可笃知,前途茫茫无法预料,纵使自己可能要面对一场又一场风暴,心灵却安静得像一圆湖水,与她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就被拽入这个湖中洗涤干净了。“……没有什么可怕的。”

她有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阿涅斯说的没错。我只是想到这儿来和你说这件事:没什么是可怕的。”

转而她柔和地重复了一次:“没有什么是可怕的。”

“如果阿涅斯已经知道这一点的话,我想我也不需要为你担心什么了。莎娜她们也不过只是过于焦躁些罢了。我们所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罢了。”

“……”

她站起身,环顾四周,取下我放在书架上的日记,又为我倒了杯茶。她翻开这本日记,翻到第一页,在那儿,我写着我的名字“阿涅斯”,她盯着我的字迹看了好一会儿,发出一阵轻笑,随机翻到了第二页。我记得这是这本日记自带的唯一的一句话:“夏一日,0号道路的树叶开始枯萎。”随后我写下了每天我遇见的事与我思考的无数种可能性。

卡露奈聚精会神地看着日记本,有点入神,似乎在思考什么。这本书被翻阅其实是令人不安的,卡露奈却又让人平静下来的能力,我无法阻止她这么做,我出乎自己预料的信任这样认真思考我日记内容的前卡洛斯冠军。我想:果然,各个地方的冠军,无论在什么时候总有过人之处。

可女子用食指轻击着桌面时眼影下始终舒展的眉头,她目光所到之处,她的平静和理所当然,她的沉思和她翻页的节奏总觉得有可疑的地方。

终于,她翻过了“那一页”,她仍在思考。但我却觉得异常纳闷了。卡露奈这才放下日记转向我:“阿涅斯是写到了这一页吗——”我点点头。她了然地把日记递给我。

接着她说:“但是,我什么都看不见。”她垂下眼睛瞥了日记的封壳一眼,“一片空白。除了名字,什么也没有写。”

“……!”

“你认为这本日记是应该以我所见的为真,或者其实是你见到的模样?又或许没有一个人得到的答案是对的,一个人怎么才能确定自己面对的世界存在,而非只是一个残破碎片下的自我演绎。对于阿涅斯,永远不会知道我在说真话,或者假话。或许我看见的日记与你完全相同,却只是装出和你所见不同的假象。”

她抬起头看我。

“阿涅斯记得刚刚来到这里时,什么也听不见,就像你说什么,都没有人理睬一样——你觉得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还是你出了问题?你觉得是世界的错还是你的错?这些荒谬的来源——以及最终的归宿,到底在谁的身上?我想知道这个答案。”

“我……”

“不必回答。”她摇摇头,“我只想问你一些简单的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我不希望你说话,当然,你的动作也有可能以错误的方式传递给我。你明明在摇头,世界却希望我以为你点头,才能让故事按照剧本所写的那样发展。但显然我们无法顾虑这些要素。无论你或者我,我们过于弱小,不能与整个世界和伟大精神相抗衡,到底,我们的努力只是在它们的注视和默许范围之下,是它们预料之中的事。完成这一点,所以是必须做也是只能做的事,因此成为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和最难达到的东西。语焉不详的混沌物,广大宇宙浩渺的一片云星,命运。回答这些问题时,阿涅斯就不要想这么多,想要反抗,想要挣脱了。不过殊途同归,去做想做的事,坦诚答出每一个正确答案吧。”

我想说,我不理解,我不知道卡露奈一大通的长篇大论是什么,那些复杂的名词,有些只是听起来就难过得要人窒息,痛苦在心底部的洼地爆开来了:“伟大精神”“世界”“故事与剧本”“宇宙”,还有“命运”。但真正替我回答的,却是点头——我睁大眼,我想要对卡露奈说并非如此,说阿涅斯一个字也没搞懂不想直接面对挑战,阿涅斯是软弱无能的遁逃者。这个动作却被认为是勇敢的对视,被除我之外的所有人和精神错误解读了。

 

她满意地开口:“那么,阿涅斯。你能听见我在说话?”

我点点头。

“在这之前,你很难能听清别人的交谈,即使遇到了普拉塔诺博士,他们和你在研究所里畅谈了一阵,出来之后,仍不能自如地与别人交流?”

我点点头。

“你认为这种情况是异常的、不应当的?”

仍是如此——

“但是,你并没有反驳这种异常状态的理由。比如,你不能举例说你以前是如何听见别人交谈的,听见角落里情人的耳语撞进你的听觉之中。你只能直觉地咬定:你感到的一切是异常的?”

……无法反驳。

“你确定这一点?为什么不认为是你的直觉出了错误?”她盯着我,显得有一点严厉了,但看起来仍不出意料一样地镇定。

我不知道如何动作,就听见她叹口气:“你信任你的直觉,超过你的经验。”我点头。

“你认为是世界的问题,却不认为是自己直觉的问题?”

我点头。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告诉你,世界就是这样规定好了每一个人的存在,每一个人的行动轨迹,不在计划之中的话和动作就不能执行。而你所有认为理所当然的自由是仅仅你错误的观点——你愿意相信吗?”

 

自问答开始后我第一次的摇头,让卡露奈露出了笑意。

“结束吧。你可以说话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摇摇头,对方笑出声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她并不做作地坦荡地表示对我的好感,微微眯了眼,我觉得她颇有几分释然地说:“果真如此。这才是阿涅斯。与我不同的,但是你和他,很像,你们都很像,很像强者,有自己的王道,即使认为世界出了问题,自己也没有关系,比起自我中心我乐意称它几个更好听的名字,更何况你们并不懊恼憎恶这个世界,而在拼命守护、改造着它。我感到很好。”

“但是,比起一个徽章也没有的我,卡露奈小姐,或许马上就恢复为卡露奈冠军小姐的您应该才更算是强者吧——”她的食指,贴在我的嘴唇上,堵住接下来的词。

“不。”她只是说,“我是弱者。我只是弱者精神的集合,是弱者的力量,是与你眼中不正常世界同流合污的人。就算当上冠军,大约没多久,也会被打下去的。因为卡洛斯已经不需要我这样的领袖了,卡洛斯和平、腐朽的时间太长了,所以瑟蕾娜才会那样获得人心。我有力量,却不能成为强者,这样的人被卡洛斯人深深爱戴着,我引导他们前进,却最终被他们甩在身后,因为我爱的人民比我有更高的觉悟和更加伟大的理想,而不只是拥有爱,拥有博大和人类的心。”

“但我以为……”

“你所见到的和你所想的并不一定都是真理。”卡露奈敛起微笑,近乎轻柔地为我戴上一支项链,“我曾被卡洛斯人需要着,卡洛斯人从来只需要两种领袖,专制暴力的王,和软弱温柔的我。属于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为接下来卡洛斯要走的路铺好了石头,卡洛斯过去的伤疤早就痊愈。接下来就需要靠你们了……”

“?!”

“……卡洛斯的未来,拜托你了。”她后退一步,脸上突然有了异常的光彩“告诉卡洛斯,我爱它,连同我爱它的薄情一起,卡洛斯的薄情与长情统一,如同毁灭和存在是相同事物的外和里,只能共存,不能从二选一。把这串项链交给弗拉达利,让他担任卡洛斯的王。不要告诉他我说的话,他一样会理解的。只是阿涅斯你……”

“……我却是对不住了。”

 

“现在我能够告诉你,看日记的时候,我对你说的那句话,是假的。”

“但真的话在哪儿——包括我的上一句话是真话吗?若以此类推,便永远成为悖论。”

“我说了谎——就是这个世界在我眼中的样子。阿涅斯,你与我不一样,但其实你与弗拉达利也并非全然相同。我能和你们处得很好,恰恰是与你们相去甚远,而你们的接近,却因为你和弗拉达利的落脚石是不同的。不过,见过他之后,真正的相似者大概就会到来吧——也就是真正与你完全相反的人。终究,是矛盾的统一聚合得越来越大了。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因为阿涅斯认为‘阿涅斯是对的’,所以没别的可说了。那么,最后,祝你好运。”

 

 

 

与提艾鲁诺他们不一样,大明星卡露奈似乎意外地清闲,她时不时来我这儿坐坐,并且乐于告诉我一些她心目中的瑟蕾娜的故事,而非像莎娜情绪化地陷入一厢情愿与冲动,又或者普拉塔诺的躲躲闪闪,或者提艾鲁诺一言不发地挥霍时间。卡露奈至少在这一点坦荡的很,但只第一天我们畅谈了“阿涅斯”小姐的存在,卡露奈也只有在那一天谈了自己,她说她终要被人取代的时候露出的是温柔满足的笑意。

她每天都来,很快就熟悉了我房间的配置,她煮的茶比我更好喝,几乎每天固定在下午三点钟造访,捎上一小盒精致的茶点,从这个角度上冠军为我煮茶为我准备饮食,倒让人错觉我是什么尊贵的宾客,而卡露奈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其间我们偶尔谈到卡拉的信,卡露乃只是照常平静地说,现在谁也不知道瑟蕾娜的下落,就拜托阿涅斯小姐自己保管了。说不定……然后她止断了话。

 

拿现在的时间模式作对比,倒显得过去只是一天都紧张兮兮认真计算、不耐心等待的情景甚是可笑。

“听说在合众那里,有一种精灵被称作首席天鹅。”她对我说,当时雨后的天一层层灰幕才被软化,黄色与蓝色的玻璃纸粘在物体表面,椋鸟冲天而起,有时能听见高亢的鸣叫声,把压来的云彩割出一行空境。“只是听起来就很适合下雨后的天空,藏在蓝色羽毛下灰白的细绒毛,高速的飞行,形成了云朵。”

“卡露奈去过合众吗?”

“我去过。但都是出于处理公事的目的,没有闲暇去帆巴吊桥踩那些飘落游散的影子。”她略一犹豫,“瑟蕾娜倒是去过许多次。她时常对我说起合众的女孩子们,但那也是她失踪前一个星期发生的事了。”

我问卡露奈她在瑟蕾娜成为冠军之后是否见过她。

“当然……”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是上一任的冠军,她打败我之后理应当从我的肩膀上背负自己的责任。如何做一个冠军,和训练家是不同的,这些不同都需要我去教她。她成为冠军后基本就住在联盟那儿学习。”

我又问她瑟蕾娜在那段时间有什么反常,问瑟蕾娜是否对于成为冠军感到无措和不耐烦。

“没有。”卡露奈凿凿地说,“不容置疑,瑟蕾娜做冠军的好苗子,她喜欢处理那些事情,而且冠军的生活其实比大部分训练家更加自由一些,尤其当你成长起来已经得到声望之后。”

她组织着措辞:“瑟蕾娜她……大部分时候是笑着的,她曾坦言说与我们相处比与自己的同伴更加轻松,权力和自由都是她所爱的对象,因为‘从高处向下望’,视野更加开阔,所见到的便公正、清楚、大体得多。’这是她的原话。”

至于瑟蕾娜在那段时间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卡露奈说:“她抱怨过很多次,水天王做的饭并没有自家邻居小哥的好吃。但或许这并不碍事。”

“那么异常的行为?”

“她一直很异常。”卡露奈笑了,“联盟没有几个不是怪人的,这完全不能成为她行为的根据,倒不如说,瑟蕾娜的出走只是坐实了她怪人的称号。事实上她的专注力很强,每天早上起来和火天王出去散步,在山间小跑回来就一头扎进书里直到中午才被水天王揪出来。他们说瑟蕾娜除了公务处理外还会看精灵研究,生物生态,生物和环境共同进化之类的书,也不知道看不看得懂,联盟的图书馆反正是任她扒,总之她津津乐道,有时也会从山上带回来几只少见的精灵和树果放在后院里,无聊时招呼小家伙们与她玩玩。瑟蕾娜的精灵缘很好,虽然不爱说话,但每句话都是含着笑意的。我们也不算囚禁她,她想离开没有人会阻止也没人阻止得了,只是她偶尔坐在山间大石头上,别人说,她会眺望南边,她的家乡,或者她家乡背后的陆地,这时候小姑娘的表情难以分辨,似乎有难以接近的疏远感,火红裙子里的温度很低。她在想些什么——平时她也只是带了伊裴尔塔尔的精灵球,一个人时就会把精灵球靠近自己的嘴边喃喃自语。她说的话没有人能听得见。我们也不会在这时候打扰瑟蕾娜,联盟里的人总有自己的思考习惯,对与瑟蕾娜,大概就是在高处,眺望空荡的景色,一个人与伊裴尔塔尔讨论什么,生存或者毁灭的问题。大家都是识人脸色而尊重别人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是独立的个体,都有拥有不合群想法的权利,每个人都为自己的事情负责。因此我们喜欢瑟蕾娜,瑟蕾娜也对我们说:‘与你们相处很轻松’——而至于莎娜,至于卡勒姆,至于艾路提诺和多罗巴,她们认为瑟蕾娜对于她们的重要性和以为她们对与瑟蕾娜的重要性都远远超过了实际,她们也是优秀的训练家,但显然比起瑟蕾娜青涩太多,自诩了解世界,了解别人,结果甚至不了解自己,不了解自己比想象中远要冷淡,在旅途结束后迅速瘪缩成一个庸人。”

“……”

“不过这才是年轻人,换句话说。人总要成长起来的。”

卡露奈似乎想到了伤心的事,眼中的光彩暗了点。

“不想长大是做不到。自甘于沉溺是错误的。自以为是是谬误的根源,因此有害而危险。好在伟大精神不允许一个人在天真时就离开,所有人都将衰老,有人等待了那么久坚持那么久终于承认了,承认他憎恨的便是他爱的,承认伟大精神不曾愧对于他,而他也终于获得伟大精神的原谅而被接纳入天堂得到拯救——哪怕三千年,人还是要从那样的状态褪去的。”

“……瑟蕾娜小姐。也是这样想的吗?”

“……对不起。”卡露奈摇摇头,“瑟蕾娜是这样想,却与我不同。我是卑微的,而她是高尚的。至少对于我们自认为而言,只是我们毕竟都走出了莎娜那样歇斯底里的状态。我们至少,是冷静的。虽然瑟蕾娜也说,她羡慕莎娜,她现在是回不去,做不动,学不会了,她不后悔,但莎娜的性格也是一种财富,既然要迈向相同的终点,路程中如何曲折便不值得抱怨。换句话说,她爱人,她爱遇见的所有人,包括莎娜,包括我,本来也应该包括阿涅斯你,但这些想法最后通通指向她爱自己,她真正的狂妄和不可一世,就像自卑镌刻在骨头和血液里,是所有爱别人欣赏别人贬低自己的本质。她大约认为自己才是世界的中心,才对自己过分苛刻,但这样想未必有错,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球体,而真正的中心却是空的——瑟蕾娜未必不知道。对了,莎娜……莎娜和瑟蕾娜后期的关系并不好。你有听她说起吗?”

我点头。

“那你有没有听她讲这样的故事。在一次两人一同乘船前往一处海岛时,风浪把两个人冲散了,莎娜身上带了朝香镇伙伴们的一张旧合影,对于她来说这是异常珍贵的回忆,却丢了。当她找到瑟蕾娜时瑟蕾娜正盯着那张相片出神,不顾莎娜愤怒的阻拦,默默把相片撕碎,扔进海里了。她们从此不和——你有听莎娜说这个故事吗?”

“……不。”

“……没有谁能被别人轻易揣测到的,哪怕自己也不行。阿涅斯,我建议你放弃理解瑟蕾娜吧,她太复杂了,她广大了,也太深沉了,这是无法做到的。瑟蕾娜是世界的精神,她代表一切。你应该做的是像莎娜一样,她已经开始长大了。”

“……不”

“不。”她走到门前,“不要说不。直到你能够回答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已经夏十五了,时间已经过半,但不要太焦急,一个等待的人要明白自己是一个等待者的姿态,将要发生的不会被避开,也不会不幸迷失,只要一直在前进,一直做最难做的‘顺从命运’这件事,仍是三千年,哪怕姗姗来迟。收拾一下桌子,你等待的人来了。”

 

 



Chapter 05 旭日咖啡馆

 

弗拉达利进来时是卡露奈为他开的门,她们相互点头致意,貌似关系熟悉,红发男人的目光只在卡露奈脸上停留了一秒,对于前任冠军每天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房间似乎并无诧异,很快他就看向我,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卡纸袋子,小巧的设计以及淡粉色的蝴蝶结装饰和这个人格格不入,他拎着它,神情没有异常,坦荡地走到我面前,卡露奈在他身后关上了门,坐在他后面。我不能肯定卡露奈是在看着我,还是看着弗拉达利。他递出这个袋子:“这是给你的。去海翼市的船票。”

他说话时让人误认为他是上位者,他掌控一切,但我看见他和卡露奈对话,女子柔和的眉眼和男人几乎蛮横的姿态,强烈的红色和白色的剧烈对比,却将弗拉达利拽入劣势。不知是否是卡露奈特意的功劳,或者弗拉达利本身如此,他所有的确信,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骄傲像红发一样毫不遮掩地裸露向天空,剧烈的波动,因而不稳定,和卡露奈是两个极端,在我面前两个人一前一后,弗拉达利在前,卡露奈在后,就像卡露奈曾经说:“卡洛斯需要,也只需要我们两人。强权者对外,柔和者对内。强权者在明,柔和者在暗——或者恰恰相反”时,竟然把男人因为变化产生的脆弱性,突出到难易忽略的地步。他难掩疲态,彬彬有礼地问我能否坐下来。我自然同意了。他于是开始说话,不以自我介绍为起点的以我一定认识他为基础的对话,他直击核心,甚至让我感到他说完这句话就可以离开了:“别找了。你找不到瑟蕾娜了。”

 

他盯着我,想从眼睛作为切口把我看透,目光是铁骑兵挥舞钢刃的力度,锋利而折射出银光。我想到第一个词形容他是野兽,不同于卡露奈一而再提到的绅士,他与绅士与礼貌真是一点不搭,若非卡露奈就在我身边我怕对于这种目光甚至有所恐惧。但隐隐地我可以理解,他仿佛在说,不必装下去了,揭破我的真相,我的假面,我惴惴不安,但他并不说。他又给我一个安慰似的眼神,我不会出卖你的——类似于词,却远不及它亲昵,距离感存在在无缘无故的信任之中,弗拉达利可信,比不会说谎的普拉塔诺还要可信,比温柔可亲的卡露奈更可信,没有缘由,成了卡露奈做出“直觉比经验对你影响更大”的又一次证明。

对卡露奈来说这两个人不过是沉默了几秒,我觉得世界在朝我施压,以弗拉达利的姿态,因为在我之前弗拉达利是另一个受压者,卡露奈的话大概是有用的,我真的开始认为我和弗拉达利相似,明明我们才见过第一面。或许我失忆前我们也见过。我不讨厌这个男人,倒不如说,谁都知道我和他身体间强烈地相互吸引,要不是他热烈到冷淡,坦荡到矜持,我会以为我一见钟情。第一次我对一个人有这种感悟,我看到他,我坚信我理解他,我能听懂每一句他说出的、他未说出的话,他的眼神和动作,他的气味,他一片空白,而我在他眼中也是一样。在目光相接的地方世界开始溶解,甲贺忍蛙飞速窜起的热水,沸腾的白色水雾,他一开口,我不服气他,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难赞同,原因无非是我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他说的或许和卡露奈所说的没有区别,从这个男人口中吐出来的字,却因为沾染了他个人的演绎变得清晰、可以捕捉到了。

再没有一个时候比现在更舒服更明白我应该做什么,未来清晰。这是难得的,而且值得热爱的感觉。

同时我又有些蠢蠢欲动,躁动不安,在我十七岁的干瘪纤瘦的肌肉里和对方健壮坚硬的骨里爆诞的欲望,肉欲和灵魂相接近的,两个疲倦的人,穿着盔甲,连接了。

精灵战斗本来是最合适的粘合剂,我的手下意识搭在腰间的精灵球上,冰冷的金属外壳。没有精灵。我听见弗拉达利很轻的一声嗤笑,接着他开口:“小姑娘,我们今天见面可不再是为了打架了。你有要做的事。而我也一样。不是吗。”

显然,对于弗拉达利来说,面对我是一回事,面对卡露奈又是另一回事,恶劣的表情收起后转向卡露奈,男人标准的礼仪邀请几乎与之前的孩子脾气判若两人,不过一样深沉:“这儿坐三个人未免太挤了,要一起去旭日咖啡店坐坐吗?”

他没有问我,他料定我会跟来。弗拉达利开门之后走在最前面,确实是他提出的建议,我又不认识路,让我领路完全没道理,我还是有些不高兴,弗拉达利请我和卡露奈坐到他的红色小轿车里,我想和卡露奈说两句悄悄话,却发现她侧着头看窗外米亚雷市的景色,一时间女子的清冷和外面繁华喧闹的对比,极端的美感堵住我的喉咙,她难得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中,甚至没意识到我在看着她。

这样的卡露奈是陌生的。我听见弗拉达利平静地说:“很罕见,是吗。其实,这才是卡露奈应该表现的样子。”——

“但,但是……为什么?”

“卡露奈觉得我更值得信任,至少,比你,阿涅斯,更值得信任。”

“!”我不满地瞪他,但只看见了男人嚣张的后脑勺。一时无言。再看卡露奈时,对方正笑眯眯地欣赏我和弗拉达利的冲突,像是根本没把之前我们议论的对象是自己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也只能认输。

卡露奈补充道:“旭日咖啡店是米亚雷市有名的咖啡馆噢,这要感谢弗拉达利先生,否则很难在这种时间预约到一个位置。”

“……”虽然不高兴,忍不住还是发问了,“弗拉达利先生和旭日咖啡店有什么关系?或者我……弗拉达利是谁?”

“进去再说吧。”开口的是弗拉达利。来到旭日咖啡馆之后,他仿佛和在精灵中心时不同了,他的笑容消失了,脸板了起来,严肃得一丝不苟,同时把疲倦的姿态抹去得无影无踪。这是他的领地,至少在这儿,他是安心的,他的家,哪怕曾经被毁掉,仍然能够保护着他作为他最后的盾牌。普拉塔诺博士从来不愿意迈出研究所一步跟我说话,或许原因是相似的。

他们的特殊地点对于他们,甚至对于我,有庇护的作用,与压迫着我们不能说话的,反自由的意志相抗衡。

“坐下吧。”这样的弗拉达利确实显得绅士多了,如卡露奈所言的,他递来火焰颜色的咖啡,我听弗拉达利用低沉,缓慢的语调叙述,说这样的咖啡在最开始并不受到欢迎,即使在米亚雷市也显得前卫过分,大概咖啡与别的饮料不一样,人们所追求的不过是最标准最经典的款式,不是味道,而是情调。

被火焰色彩强行撕碎后,承担者只能是投资的自己——“投资者?”卡露奈没忍住补充:“是老板。弗拉达利先生选择了米亚雷市的咖啡店作为事业的开始。”

我有些敬佩地感叹:“不愧是弗拉达利先生……看起来真喜欢红色啊。”

他将它当成了嘲讽。他没有辩解。只噙了口杯中火红的饮料。

“这个地方……”他侧过脸,望向店内被坐满的每一张桌子,“在过去,被毁灭了。一个人带着她的精灵,把这个基地捣毁,然而,在闪焰团消失后,这儿反而成了受欢迎的旅游景区。你听说过闪焰团吧?”

“听卡露奈讲过一些。”

“你认为瑟蕾娜消灭了闪焰团,怎么样?”

卡露奈鼓励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说出的话比我想象中更不可思议,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口的,在男人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甚至找不到答案,弗拉达利,我的理解者,帮我揪出来,我说出口后我才发现我说了什么,甚至才明白了这个问题对于阿涅斯真正的答案:“闪焰团没有消失。它不会消失的。”

“……瑟蕾娜说的话和你一样。”这是今天他给我的第一个关于瑟蕾娜的信息,我和他一样,他就看穿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我生怕他说出那个他和我都明白的等式,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看着不动声色的卡露奈,“在那一次,地下,她收复伊裴尔塔尔之后也是这样说的,阿涅斯,你觉得伊裴尔塔尔现在在哪?瑟蕾娜消失了,那么它呢——接下去的三千年对于伊裴尔塔尔意味什么,它认定的世界中心离开后,它的毁灭意义,依附在瑟蕾娜之后,伊裴尔塔尔会怎么样?”

他没有等我回答,兀自给出答案:“会死。伊裴尔塔尔会死。”

“瑟蕾娜走前拨通了我的联系电话,她仍说:闪焰团不会消失。她认为闪焰团是在做什么呢,她说的很有道理:

‘别再骗人了,弗拉达利。我们都知道这一点,那个红色的组织并没有消失。卡露奈进攻性不足,甚至某种意义上她存在私心,她包庇行为异常的自己的手下。因为她也在期待,信仰着什么。和过去她不得不站在对立面的人一样的东西。和你,和我一样。但现在她没必要顾忌了。能压制住你的只有一个人,我们都知道。可没有办法,我什么也不会做,我就要消失了,我在过去已经给你设下太多太过分的阻拦,现在我走了,放开来让你们做了。但其实就算我在——你明白,因为比起你,我才是那个组织更重视的属下。因为闪焰团是卡洛斯的,卡洛斯一日不亡,这些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力量,就永远不会毁灭。’

但她显然错误的认识了自己。她走之后,她带走了伊裴尔塔尔,就再也没有闪焰团了。”

卡露奈与我一同沉默。

“这个世界早在瑟蕾娜消失的一瞬间静止了,那就是这个世界本应该存在的长度,从那以后出现的一切都是虚幻,没有伊裴尔塔尔的卡洛斯,已经死亡了。这个世界是错误的,是假的,是一个谎言,一次臆想——有谁是从瑟蕾娜消失后出现的?”

我打了个寒颤。

“毁灭之毁灭,如同生存之生存。”

这是莎娜给我的碟子中片头的一句话,现在,我大概找到它的出处了。弗拉达利又念了一遍,像把玩着真理门前最宝贵的钥匙,他是个演讲家,把我和卡露奈置于无话可说。弗拉达利推门走了,卡露奈稍有犹豫,也跟在他后面消失在红色的门后。整个包间只有我一人,透过玻璃墙能看到店内人气仍那样高。那样高。我和弗拉达利的对话就像梦一样。猛地我站起来,手中攥着弗拉达利最先交给我的前往海翼的车票,袋子里还装有一封信,打开是卡露奈的字迹:

“卡勒姆在海翼市,二楼高台,最右边的民居里。”

 

 

 



Chapter06 瑟蕾娜之死

 

我曾以为按照这个宛如RPG游戏一样的设定,卡露奈和弗拉达利不说是最终BOSS也至少不至于让位于少女的邻家竹马。事实却和想象中截然不同。

当我拿着弗拉达利送给我的地图,前往卡露奈所说的,卡勒姆的住宅时,这一日是夏17日,夏已过半,我生出一种预感:故事在海翼市就将结束了。

为什么是海翼市,不是米亚雷市,不是映雪市,连我自己也说不清,四季冬雪的地方作为夏日的开端,终于在连接高台与海面的城市结束。

海风打在脸上,带来宽慰的好感,当海翼市东边的那条街道离我越来越近,耳边回荡着莎娜、卡露奈、弗拉达利、普拉塔诺那么多人对这个青年的叙述“有些害羞”“五官可爱”“话不多但意外讨喜”“至少没有什么压迫感”。于是不多的一丝恐惧也消散了。

时至今日,曾经追寻的问题已经变成刻意掩藏的答案,当我敲开卡勒姆门时,黑发蓝衣的青年并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有些温柔、仔细地看了我一眼,便伸出手牵我到了他的家。

不同于他人所说的内向或不善言辞,我看来的卡勒姆对于至少接待客人没有出一丝纰漏,他提前在留声机上切了碟,准备了水果盘,也拿来了两瓶哞哞牛奶。我有些惊奇地发现他对我口味的喜好掌握得太过精准。

 

“是弗拉达利先生请你来的。”

“是的。我想来问一问瑟蕾娜小姐的事。我听说你是最后见到她一面的人。”

“阿涅斯为什么想要知道瑟蕾娜小姐的境况呢。”他垂下眼睛,“阿涅斯小姐和瑟蕾娜小姐有什么关系,以至于她离开后需要这样苦苦寻找——连我也没有到这样,四处贴着寻人启事,四处奔波,只是想得到一个几乎陌生人的消息?”

我不说话。他歉意地笑了笑:“抱歉,这个问题对阿涅斯是有些刁难了。你想知道什么,我想你最好抓紧时间问这些问题,否则,我便会和普拉塔诺博士他们一样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们去了哪儿?”

“……”

“为什么不回答我。”我皱起了眉头。卡勒姆一动不动,只有眼睛是活的。他坐在我对面,姿势标准,神态平和,像一只木塑。就像早就死了被摆在那儿的一具尸体。

我问他“他们去了哪儿,他们消失了,在和我说话之后,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好好的,但我知道根本不是!”他并不说话。

不知为何,这样的青年的脸使我极度烦躁,之前的平静像假象一样被湍急的水流冲破。我忍不住对这个人发起了脾气,我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几乎不能控制。越是如此,对方,卡勒姆,就越冷静,悲伤地看着我。我就越愤怒。我几乎想掐住他的脖子问,但很快我意识到我是没有资格这么做的,我压下情绪,嗓音有点沙哑。

“他们与你有关,我也与你有关,因为你与瑟蕾娜有关。我遇见的几乎所有人都会提到卡勒姆,你,这个名字。至少卡露奈反复说,你,是和消失的瑟蕾娜小姐最相似的人。”

“……或许如此。我刚刚想试着模仿一下她。”

他几乎天真地挠了挠头,腼腆地对我笑了一笑:“有些开心。显然不止我一人对于瑟蕾娜小姐的麻木感到困惑。我很抱歉之前这样戏弄了你。瑟蕾娜……瑟蕾娜是我也想要拯救的对象,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只要有可能。”

“他们去了哪儿?”

“去了你来的地方。”卡勒姆说,“你降临在映雪市前你在哪儿,他们现在就在哪儿。我很快也要去了,希望能到时候再见。”

“那伊裴尔塔尔呢?”

“伊裴尔塔尔毁灭了。它毕竟是毁灭之神。在世界毁灭后,自己也就毁灭了。”

“……为什么你是最后一站?”

“因为当毁灭毁灭后,存在代替了毁灭成为世界的中心。一个谜底总应该从外向里探求的。”

“你是哲尔尼亚斯?”我第一次说这个词,不禁皱起眉头。

“不。这个世界没有哲尔尼亚斯。”他斟酌着,“或许,现在的卡勒姆已经不是卡勒姆了。最初旅行,朝芽镇里发生的小插曲,比如莎娜被搅乱的发型和提艾鲁诺摔的跟头,虽然没有多久,却觉得是很遥远的事了。瑟蕾娜离开之前还意识不到这一点。她离开之后,我的记忆越来越残破,只剩下和瑟蕾娜相处的一小部分。我不知道这样的卡勒姆还算不算得上是卡勒姆。我的脑中出现了更多的、未曾发生的事,我知道它们都是真的,如果,我以我自己为真实来衡量的话。”

“莎娜说弗拉达利害惨了瑟蕾娜?”

“大概相反。瑟蕾娜害惨了弗拉达利。她离开后,弗拉达利彻底输给了卡露奈——你见过他们,你有感觉吧。”

我下意识点了点头。这些晦涩的话语,越是晦涩,落在我的心尖却有恍然大悟的感触,我有点复杂地看着仍木塑一般坐正的卡勒姆,他确实已经和莎娜和卡露奈口中充满活力的青年不同了。我想到弗拉达利的话:“这个世界,早在瑟蕾娜消失的那个瞬间,就停止了。那就是这个世界的长度”,卡勒姆仿佛无声地说:“这个世界,是不存在未来的。”,只是因为,瑟蕾娜死了。

老实说我对卡勒姆和瑟蕾娜的关系有些好奇,卡露奈把人际关系是能够看得很清楚的,我发觉,我与弗拉达利之间的强大吸引力充满肉欲的色彩,因为弗拉达利站在卡洛斯一方,而我,只关心我和瑟蕾娜个人。卡露奈说:我和弗拉达利是一样的,是指我们都只以自己为世界的根源出发。但最后弗拉达利向世界举起他的刀:“你是错误的。我愿意用我的死纠正你这一点!”而我不过是伊裴尔塔尔的副产品罢了。一团没有道理,没有逻辑,荒谬而矛盾的思绪。但卡勒姆,卡勒姆与我,我回忆进门时他对我露出几乎温柔的神情,他的悲悯和我的愤怒,我们情绪失控,但最后,只有我们两人了。我试图掏出我的笔记,那本在映雪市精灵中心发现的日记本,我问他,你在扉页看见的是什么字。他笑了:“阿涅斯。”

这句话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你是喜欢瑟蕾娜小姐吗——”

他的眼泪告诉了我一切。

 

卡勒姆住的房子在海翼市的边缘,打开的窗户下方就是海水,是在那儿他说:“是我最后见的瑟蕾娜,她来找了我,她知道我爱她。你现在应当翻开你的日记了,从最后一页开始。这本来是瑟蕾娜的日记,她为了保密特地用了隐形的墨水写,现在,我帮你把它重现了。那是当时的场景,她津津乐道记下来,可以反复咀嚼,因为我与她都是再好不过的素材。”

 

“卡勒姆选择在这个时机告白,他是正确的,我想,他在这样的方面总是敏感到难以置信。毋容置疑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卡勒姆了,但我不会答应他。因为瑟蕾娜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脚步。她必须向前,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很重要的道理没有明白——就比如——一个人的存在究竟是怎样的?尤其当这个存在担当了毁灭的意义的话?”

“只有这个问题我不能够理解,判定一个人是否该得到拯救,究竟是靠她所作下的事,还是她最终死前的姿态?我追求生命,追求瑟蕾娜存在的最高状态,探索存在和毁灭的意义,但无济于事。我突然好奇,我所追求的,究竟是瑟蕾娜的存在还是瑟蕾娜的毁灭。”

“毋容置疑,我想要得救。我知道我是有罪的。可是,怎么得救,怎样做?努力?探索?思考——我都试过了,正因为如此我到了现在无法理解的程度。我能听见我的心脏在跳动。我来到海翼市,看着下方的海,还就像巨大的心脏。我们都是在跳动着的。”

“对于卡露奈所说的伟大精神,我想到,对于它,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人是伟大精神的一部分,是伟大精神的实体,而伟大精神是我们的内在,我们是神的一部分。但不完全。神不完全在我身上,我也不完全是神。怎样才能做到——神格的纯净——从而达到将人类与神通化,真善美统一的终极?”

“瑟蕾娜是谁?我反复问我自己。瑟蕾娜,是上帝放在这个躯体里的一片碎片,还是除了碎片外的泥土的躯体?我追求的不过是真理,是上帝,是自我完善,也就是世界真实存在的本来应该呈现的样子,什么是自我完善?是将这个碎片在泥土中埋下去,长大了,成为完整的上帝,让瑟蕾娜成为上帝——还是把瑟蕾娜毁灭了,这样的瑟蕾娜才能得到纯净,成为真正的上帝的使者。破碎的自我存在投入浩渺广阔到无法想象的神格,或者自我演绎把小小一块泥土当做全部舞台。扩大范围还是缩小尺度——如果从结果而言,似乎截然相反。但是……

判断一个人是否得救究竟是它的姿态还是它行为的结果……弗拉达利先生从来没有迷茫过。真好啊。或许如同卡露奈所言的:它们是相同的。因为,如果存在和毁灭只有一个是正确的话,存在的存在意味毁灭的毁灭,存在的毁灭则意味着毁灭的存在——这成为了自相矛盾。可即使在本质上她们是相同的,只对于个体,对于瞬息,对于狭窄时空中的我而言,却必须做出一个选择。殊途同归,总比得过原地踏步。而我所做的只有一个衡量标准:做所有我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是什么。见到伊裴尔塔尔时。我似乎明白了。”

 

 

我忍不住看了卡勒姆一眼。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我觉得消失的话,海翼市的海很漂亮,在那儿是个挺好的主意。卡勒姆是在那时候告白了。但他不过是害怕我离开,他以为我对他过于重要,是他自己将爱情看得太重的后果,以至于将自己摆在过于卑劣的位置。他已经在做他想做的事了,但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并没有那样爱我,他自己是个不逊色于我的完整的存在,他很了不起,这样的人,在我离开后一定能够带领卡洛斯走向辉煌吧——尽管现在他仍过于天真,是孩童的梦没有醒,大海里的鱼尚未上岸。我未尝不喜欢卡勒姆。但是,再见了。”

 

 

我合上日记时卡勒姆在哭,他嚎啕大哭,他坐在窗户的边缘,他的脚下就是大海。

“瑟蕾娜和爱情一起消失了。她是完整的,她兼有存在和毁灭两种特质,因而她没有真正渴望的,因而她失去爱情——可我不一样!”

他几乎冲着我咆哮,我本想安慰安慰他。我做不到。

“我一无所有,除了爱情。我会等到她回来的。”

卡勒姆扯出一个笑容,混杂着泪水,在风里难免凄凉。瑟蕾娜对他早有过评价,但我仍感到了心疼。他坐在窗户上,说完所有话后,向我挥了挥手,最后偏移了重心。

从高台,他坠入了海。

 

 

 

以灰白二色书写的0和1编写的世界从远处开始崩溃,不需要一次眨眼就能到我面前。这个结局,是我在很早很早很早之前便预料到的,或许比夏1日更早。但所有的时间都只是对于处在这个时空里的生命而言的,这些运动,这些挣扎,高高在上的伟大精神眼中,都不过是提前写好的,静止的,没有可能性的肯定句罢了。

坠空的卡勒姆死前说最后一句话时仍想着他的瑟蕾娜小姑娘:

“瑟蕾娜,是从这个高台跳了下去。”

 

 

也就是:“瑟蕾娜死了。”

 

 

 

 

FIN.

 






EXTRA.幕间



在最开始时,瑟蕾娜还不必是瑟蕾娜,而卡勒姆亦还是卡勒姆



但他们仍然在朝香镇的某个清晨相遇了




“来交换昵称吧,瑟蕾娜!”莎娜热情地说。

“诶……?”她看上去有些害羞,“那,那就Y吧。”

“……?!”

疑问的句子到了嘴边,却还是被卡勒姆咽了下去。



卡勒姆没有想过他会撞见这样尴尬的场景。当他推门而入时,瑟蕾娜正在沐浴。

雾气中他注意到她裸露的背上攀缠起暗红色的角羽花纹。

然而瑟蕾娜反常地没有生气,她自顾自起身披上衣服,然后拉上隔门。




瑟蕾娜难得会讲故事。他们围绕在明亮的夜火旁。那是旅行后半程难得的团聚了。

“在卡洛斯,哲尔尼亚斯是广延和存在意义的实体,它延续了生命。伊裴尔塔尔则毁灭它们。这是卡洛斯的守护神们。”

她的神情中流露出少见的温柔。

但莎娜尖利地问:“毁灭者也能成为守护神?”

瑟蕾娜皱了下眉,说:“唔……大概是,当这个世界被彻底厌倦后,还能找到一个坟墓。一个,世界的坟墓。”

“毁灭之神是能随意毁灭这个世界吗?”多罗巴有些害怕地问。

“不……不,当然。伊裴尔塔尔从不自作主张。坟墓不是世界的杀手。只是世界死亡后的安葬。只有当世界本身向它请求时,它才会如此,以死亡,温柔相待。”





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样的。

瑟蕾娜抓住了卡勒姆的手,问他。她本身没有期望答案。

是伊裴尔塔尔,她自己笑道,它在那里等我。

但是它又将去往何处呢,若是它将一切无意义的虚无流放,自己又将居身哪里呢。泪水从瑟蕾娜的眼中簌簌地坠下。她问卡勒姆,温柔而悲伤地握住他的手: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呢。

是另一个世界。他说。他低头去吻瑟蕾娜的眼泪。

那么,在下一个世界你也会同我一起吗?瑟蕾娜突然问他。

“……”


无数年后卡勒姆将一次次后悔在这个时刻,出于是否应当告白心意的忐忑和害羞,选择了沉默。

而他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了。

永远。在之后的无数个存在着的和毁灭着的世界里。在无数个卡勒姆遇见瑟蕾娜的世界中,卡勒姆们依旧会无数次地保持沉默。

然后无数次地失去她。





EXTRA.2



瑟蕾娜死了。

但我如果不是瑟蕾娜的话。

我又是什么呢?






【后记】



故事到这里应该已经结束了。这个故事在第一章,就是以静止的状态,不会有更多发展了。本来我想写的是一个很长很长可以写几千字的后记。来详细解读一下这个故事,真正写完时却觉得没有必要了。毕竟,需要看后记的一篇小说也是失败的小说。但在这里还是对于一些问题做出解答,有充当注释的作用。

首先,故事的开始坐落在映雪,结局发生在海翼,一方面是我的私心,另一方面,“映雪的四季没有变化”是最开始就隐含了时间在这个世界是静止的信息;至于海翼,海翼市在精灵图鉴上的介绍是“连接高台和海面的城市”,在自古以来哲学体系中,上和下被割裂开,高台指上,指天空,海面指下,指大地。但这儿的上下不是以理性或感性为区分,整个故事建立在理性基础上,上代表,向外扩展,下代表,向内扩展。故事中的瑟妹是Y的瑟妹,她选择的本应该是向上方,她从这个世界逃开来,但由于重力作用还是落入水中,看似是无法逃脱,但这个由毁灭态构成的世界是个球体,世界处在球体的中心,中空的位置,所以其实上或下方向是一样的。海翼市是卡洛斯市上下感最强的城市之一,这是结局选择发生在海翼市的原因。如果选择整个故事的第二种理解方式,瑟蕾娜本应该飞上天空,却落入大海,是因为瑟蕾娜的世界是从大海里长出来的,所以必须要回归大海。

整个故事有两种理解:第一种就是简单的GAME PLAYER,你不是瑟妹,你是玩家。玩家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只有玩家会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而只能听见剧本中的台词。大家陌生、敬畏地看着你,你长着失踪的瑟蕾娜的脸,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瑟蕾娜。玩家对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代表了伟大精神的使者,是卡露奈口中的上帝的一个具象化。

第二种理解比较复杂,脑洞比较大。这个瑟妹也是瑟妹,但却是X神下的瑟妹。因为“毁灭之毁灭等于生存之生存”,Y瑟妹的消失,是X瑟妹出现的必要条件。如果说Y瑟妹选择把神的碎片还给神,把自己的存在清空,X瑟妹就是选择让自己的存在至高无上化,让自己成为神,自己成为上帝。所以,她在Y瑟妹消失后的毁灭世界中,格格不入,但高人一等。


阿涅斯在这种分化中出现两种含义:瑟妹临时想出的普通的名字。玩家我,或者你,一个叫做阿涅斯的人。事实上这个名字本身并不重要,无论是哪一种解释,它可以是阿涅斯,是罗拉,是洛依佳,是佐薇,是我青睐的许多女孩名中的任意一个。


这个故事几乎完全建立在卡洛斯的神兽上“存在”和“毁灭”,而且只能选择一个,这就是矛盾,是荒谬的。所以对于每一个世界的瑟蕾娜,她只代表了一种东西,对于每个时空的人而言,时间是流动,自己是变化的,Y瑟和X瑟相互循环,究竟谁是开头,谁是结尾。这个问题,如果仅仅局限在X/Y的视角中是无法回答的,能够回答这一点的只有真正的伟大精神,对于瑟蕾娜来说,真正的瑟蕾娜,X瑟和Y瑟都是她的一部分,对于X瑟来说,她产生Y瑟,Y瑟的毁灭产生了她。但对于整个瑟蕾娜来说,这样的相对运动,意味的是绝对静止。跳出矛盾的相对运动后,图案在最开始就画好了。没有最开始和最后的区分,他们只是同时展现出的一张画面的两个部分。

在这个故事的世界观中,神视角下,过去、现在、未来是统一的,是永恒静止下的长度,是早就注定的事。所以神不会用某个时间点去评价什么,所有时间排列组合成的画面,并非每个时间点所看到的狭隘结果,而是每个存在拼合成的方向和姿态。这是所谓的“时间和空间不过是物质的存在形式”,是仅仅属于一个物体的东西,一旦跳脱,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空间也是一样。所以时空也是一样。每一个时空的瑟蕾娜都不过是相互作用的,已经静止的东西。

瑟蕾娜被赋予的是完整的存在,她追求的所以只是“存在”和“毁灭”的终极问题。她所以不是人,而是人类,人类精神的集合。太阳。围绕着瑟蕾娜无数的矛盾,无数的人以同样形式循环着,形成的是“真实与理想”“个人与集体”等等等等的小规则,每一个矛盾就是每一个人拼命思索的想要追求到的自己的实质,它们散落在神的血液里,这些宏大视线中静止的小碎片,才是真正的伟大精神的构成者。伟大精神不是一个精神。而是无数人类本质的集合。而“存在”和“毁灭”具象的瑟蕾娜,是整个宇宙的中心。越具有思考力越渗透问题的核心的人,这个碎片就越大,质量越大,吸引着更多小规则排列在身边,碎片本身内一个点的旋转,相互之间构成了每个人在每个时空的相遇。


因为这是游戏,人的存在是有目的性的。所以能够简单地这样说,这样总结。但对于真正生活却并非如此。我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大概还会思考很久。如果能够想明白的话也肯定会写出新的东西的。


相对于瑟蕾娜,卡勒姆代表的是存在面的毁灭和毁灭面的存在。毕竟两个人是你选择出一个后另一个被舍弃了,他们能够相互取代,但这个宇宙的中心是瑟蕾娜,而非卡勒姆。卡勒姆在哪——卡勒姆或许有自己的星球,或许只是太阳的背面。


我至今也只打过一次xy,还是初中时候打的,所以很多东西记不太清楚,AZ和三千年也不太敢写。这个生存和毁灭的故事很早就出现了,我觉得它很有价值。当然可能是因为我是卡洛斯人,我热爱卡洛斯。卡洛斯即美。所以存在偏心。所以写出来很多地方私设太多,会给人造成困扰。我很抱歉,也很感激你们能购买这个本子,将这个卑劣的文章看到最后。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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