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禁止。

© 沽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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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恋情

庭院里的芭蕉枯了。它枯了十年。它不曾绿过。却不曾凋萎。

A对我说,你如果真的想死,你就不会等这一株芭蕉。这话听起来直像恶意的催促。我知道A不是这个意思。十年前我们走下渡桥,迈入河水,水流没过我们的小腿,是他突然停下来,对我说,他拉住我的手,说我们回去吧。我默不做声。

我现在也不大能回忆起当时的我更多是庆幸或失望,但有一个人活下来的殉情没有任何正名的可能,不论怎样,我停下来,我没有反抗,我拉住他的手。A面色苍白,说我们来取一个折中方案,我们的院子里种一株芭蕉,让我们等它枯死,它的叶子终于坠落了,我们就在芭蕉树下死去。

第二年A的芭蕉就死了。他给我写信,说他的芭蕉替他死去了,他便不必再死。他说他后悔了。

但我还在等。A问我为什么要钟情一株芭蕉,为什么是这一株。我回答A说这个问题和当初你问我为什么我选择你的答案一样好笑,你明明知道。我们愿意为对方死,我们把生命交到别人手上,女人盼望一个囚禁他的暴君胜过拯救她的天使,为什么。A不说话。我们坐在同一条石椅上,在黄昏垂落下昏沉的雨,似有人的眼泪流入无尽的咸味的海,我们没有带伞,也就没有回家,我们亲吻。风推坠无声的雪。

我们很快就分手。A的告别辞是感谢你的芭蕉,否则你就会随我一起死去。我的芭蕉,我们这样粗暴地解释了我对那株芭蕉和我的灵魂的征服,这份胜利来得真轻易又虚妄,我拿下我的仆从,然后把我的生命交给他,我就从上帝那里夺回我自己,宣告我有自我处置的权力。A没有说透,他感到伤心,但他不需要我也不需要我的芭蕉。

我坐在芭蕉树下写那封遗书。这封遗书被我写了十年。它长到几乎可以被出成书。我本没有写作的心思,只将文字作为永别的媒介加以保存,然而写作的行为逐渐取代了目的本身。行为赋予我们的意义超出我们意志可以控制。十年前我为了一封遗书开始写作,此后写作的时间远超十年。当我开始执笔,我就失去过去我未曾执笔的日子,我就永远执笔,我失去它。

唯有这件事不曾让我疲倦,没有什么比写自己的遗书更容易让一个厌生者重获得激情。我细细描摹我生活的真实和虚构的每一缕影子,我写被我遗弃的A先生,还有那株芭蕉树,我不是为它们而写。我不理解我的芭蕉树,但A先生理解我。我看过他写的书,他写过我,他用B小姐代替我的名字,他的故事的开头是:B小姐拉住我坠入爱河。你看他有多么懂。如果他不懂,他就不会放弃我,也就不会在渡水的那一刻后悔,说我们回去吧。而回去的只有他。他不会对我说,你不想死。

他的文字真让我害怕,他不是在写他的遗书,他在写他生命里曾经的灰烬,他只把这场反抗置于死地。他对我下了死刑:B小姐永远不会停止那过于长久的告别,没有一个人的遗书可以被写到尽头。她的芭蕉枯萎于她开始写作的那一天,它不会死去,也不曾活过。我见过的那株芭蕉早就落了。我们只有一株芭蕉,我们的芭蕉早早死了。但她们却活下来了。B小姐的芭蕉到现在所有人都还可以看见,倘若你们去看B小姐写下的故事,所有故事里都有它。

 


FIN.




*


这个故事大修了好几次,删掉了绝大多的叙述和修饰,变得很短。意味有些曲折,不知道多少人能看懂……但我好喜欢这个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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