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视禁止。

© 沽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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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汞苍] KALOS

我站在生活了二十年的小巷口,隔开屋檐垂下交错的光影两侧。对面因此显得广阔。老房子沉默地拾起我的背影,将昨日降下的雨水沿着石头缝裂开的通路一点点全部咽下,这幅场景,容易让我回想起翠星石的水壶和春天新发芽的嫩叶。现在天晴了。行人把伞随意地丢弃在路上。他们难过又陌生地看着我和我告别,小女孩抓住她们母亲的衣角,随着我铜钥匙撞击在地面的声音被吹来的春天的风所吸引。我匆匆抬起手遮住雨过天晴后的阳光,它们从水洼里反射出来直将人逼到晃眼,我本来没什么难过的,应该向她们微笑和挥手,最后不知道平凡黯淡的离场会被演绎成一网深情和难以承受的仓皇狼狈。命运有时会让人爱上她们出生的故乡。但我的故乡不在这儿。我马上就要回去了。苍星石把二十年的日子和她的房子一起甩到脑后,匆匆向机场的方向前进。我听见第一个人在我身后哭起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是整个世界的崩塌。婴儿出生时她们用哭泣表达对未降临前虚无天堂的怀念,当人将死离开时却又收获一批羡慕的泪水。

 

我打算飞去温布尔登,去那儿看看保存完好的辽阔草原。在飞机场候机时从口袋里,我又把真红之前写信给我附上的小纸条,一张皱巴巴的让人很难和真红本人联想起的泛黄的小纸条掏出来——“我已经为你订好了机票。”是非常强势的语气,“那边自然会有人接你:水银灯。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不是吗。至少你应该有所耳熟。你见到她时,不需要我再累赘地向你描述她的特征,你见到她的一瞬间你就会知道的。你会喜欢这次旅行的。”

真红是我从十二岁开始结交的笔友,值得一说的并非我们的相识过程,而是我们之间微妙的联系,有时她比我这个神学出身的家伙还神神叨叨地念着命运,所以笃定地咬死了我作为她的第一个笔友,那时候她还不会像现在一样温柔缱绻地读她恋人的名字,亦或者我也能够微笑着在翠星石的坟墓上放上一束花,我们当时都过分年轻,并且轻狂。我在还学习绘画的那些日子里被我的导师厌恶,虽然外界的普遍说法是嫉妒少年英才,但现在我能够理解她说的没错,尤其是难得一见的第二个绘画天才出于机缘巧合漂过大洋给我下了战书,最开始真红和我就是这样英雄相惜又不服的孩子似的较劲——“再没什么比一个恶心的人遇见领一个恶心的人并且看上眼更恶心的事了。”

我的疾病消耗我现在的记忆力一样吞食了过去的细节和刻骨铭心的痛苦的日子,所以现在能够平静地讲述上帝和我们的爱,被尊敬为最合格的神官本身得益于滑稽的天意使然。现在我和别人说起上帝,我对他们说,命运痛苦和死亡都是注定下的财富,当我们被赐予值得记住的人和事,上帝静悄悄地在他的笔记本上划上我的名字,我们最开始的奋斗,比如我和真红之前的较劲仿佛是为了长久存在在人们和上帝心中的偏僻狭隘,最后我们都发觉了失败也是甜美果实的一部分,没什么好埋怨的,那些快感和长久的宁静比起来不值得一提。事实上,若不是真红一月一封的来信里我从她漂亮的花体字琢磨到时间车轮碾碎的模糊痕迹,我大概是要连翠星石都忘记了的。她已经死了。我们生为姐妹,患上的疾病都如此类似,她三个月前就因为无法医治走到她渴望到达的彼岸,在我生活的二十年里我反复感到惶惶不安,这些平静生活背后我觉得我失去了什么我有什么需要寻找,或者换句话说,这种流水的江南背后藏了一种具有爆发力的热度的东西,蠢蠢欲动地召唤我,想把我的心都炸裂。我早就知道我的故乡不在这儿。苟且的停留来自于对翠星石的妥协或者我自己下不了决心的茫然不定,这些理由在翠星石死后都不成立了,如果活了一辈子我连我输在哪儿都不知道,哪怕学习的是神学多少也有点窝囊或遗憾。翻开地图的时候我就相中了温布尔登。我嗅见被青草加工过的雨水和大肆侵占掉树和荒原的天空,我觉得只是有那么小小一片草地我就能够得到满足——这些印象不知道从何而起,除了被真红在十三岁那年邀请去过一次德国,我很少出门。大概是一种直觉。我看见那个词时,我就知道。就是它了。就在那儿。

 

我拜托在我走后隔壁家的小女孩每周去城市外郊的公墓放上一束沾水的鲜花,又让真红在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托运回国,将翠星石和我葬在一起。她们都同意了。

 

战争的时候神赐下的福祉拟化为未知方向插入胸口的箭,以荒谬苍白的弧度体现了美。它们在和平时代转而成为高声尖叫的车鸣或者这样飘着烟雨走出医院时被打湿的诊断书,或者是一张机票,一个签字,一把手术刀。我没有接受她们的建议而打算出去走走,这也是死亡。

 

水银灯。

我坐在候机大厅里又看了遍那个名字,水银灯,我总觉得有些耳熟,觉得比苍星石这个名字更属于我,于是试图在脑海里搜刮出一些符号,我猜想,这和真红有关,又这么模糊,我打心底里察觉到这是个重要的名字,或许对于苍星石这个人本来的记忆里有特殊的含义,就像我看到温布尔登时吓了一大跳,或许这在我和真红是为什么转型的鸿沟渊谷里,和攀爬而上的藤蔓有关。趁着还有点功夫我想和你说说翠星石这个人。就像我对命运的顺从和真红对命运的敬畏与不屈反抗,翠星石的不屑背后藏了更深层次的恐惧和自卑,有时我会说她过分软弱了,她也有喜欢的事情和想要保护的人,比如我,比如雏莓,比如金丝雀,她童年时和我一起学习了绘画并且拥有超人的天分,最后却没有坚持下来。因为害怕绘画占用了她凝视我的时光,害怕失去我对弱者的宽容宠溺,又辗转去了西餐厅偷师。

我至今记得翠星石那天回家时候的情景,一转绿色长裙凝固在深棕的木质沙发之间,她看着我,然后开始哭泣,她在害怕什么呢,我不知道。又或者她过于幸福,在最开始就拥有了太多东西,因为一个也不想失去,所以再也没能够向新的世界伸出手。结果旧的爱情还是日渐凋亡而新的事物没有诞生,直到她一无所有,她才发现为了守护人必须付出放弃的代价。那个时候她只能放弃她的生命了,她发现那是她居然唯一舍得放弃的东西,病人的反应速度在那个瞬间被奇迹打破,花瓣在疾驰的卡车下碾为尘土。而金丝雀得了救。

 

直觉在此刻告诉我水银灯对于苍星石的生命里,是比翠星石对于苍星石更不一样的存在。我拎上行李包上了飞机,关掉手机,把真红给我的信又全部拿出来,我怀疑她之前和我提过这个名字,在单人单座的塑料桌子上把第一年她写给我的那些牛皮纸全部摊开,它们一早就按照时间被整理好了。厚厚的一沓。在最后她这么写道:

“下个月我会去机场接你。”

“计划有变,莎拉出了事,我必须陪她去其他城市。到机场后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人。”

“我最近捡到了一个流浪汉……嘛,其实是个斯文可爱的姑娘。如果无聊的话你可以去找她玩一玩。我尽可能快地赶过去。我会让洛拉带着你们的。那个姑娘是……”

啊,在这里。我用手指按了按那记墨水。出现了。

“水银灯。可爱的名字吧。”

我又快速把第二年的十几张纸一张一张捋平摊开:“没有”“没有”“没有”真红什么也没提。水银灯短暂地出现过一次就消失了。真红不是对人不负责任的任性大小姐,我只好猜测在十三岁那年我和真红和水银灯在真红的家里已经说定了一些事。不论有没有发生什么冲突,我猜是有的,真红和我的口气、书写和来往的性质突然发生了突变,于此同时至少水银灯的消失,若说它们都是完全凑巧那未免过于牵强,合理地把这些信息联系到一起,真相我已经不记得了,但大约不是好事。又是在最后,她突然语气焦急起来:“你和水银灯做了什么事。她对我说。她去找你了。”

又是这样。随后信息全部断线。新一年的信件里我和她对这件事又闭口不谈。然后是第三年,第四年……我把信件理理好又装回到包里,我有些困了,飞机已经发动,世界在我的脚下快速翻转,血液冲上头部带来一阵阵恶心的水浪。我希望我不要忘记,别到时候在我喜欢的地方遇见一个听起来我挺喜欢的人,对她伸出手,然后说出的第一句话是:“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她们和我说这里的天气这两天偏凉,我还没放在心上,下了飞机才打了个寒战,赶紧把白色的外袍披到身上。江南的乍暖还寒不是一天两天了。下雨之前有人揣测在那儿时间已经一脚踏进了夏季。哪怕真的雨降落到地上,我把伞撑开,蓝色的冷觉和暗红色的土地就融化成了两种气味。大厅的白色灯光反射下第一时间不太适应。随机我就明白了真红的话。

一眼所见。有时比从信里一遍遍分析信息来得更多。

她站起身,看见了我,然后向我走来,不急不慢地用皮鞋踩着大厅的瓷砖地面,她披散的银发在光里被筛开。只是一件衬衫和黑色的短裙,却硬被这个女人传出了冬天的印象。我不知道在我们和这个人分开之后真红是怎么又把她拉回来的。我不知道。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看着她走向我的一个动作,觉得有东西从喉咙深处开始涌动,那可能是疾病引起的血味,从心脏的一个破口,最开始只是缓慢地从那儿流淌,随着她逐渐向我走来,清脆的节奏敲击在地面上被逐渐加快,她嘲笑一样地看着我,笑话我的深情和莫名其妙的沉默,她应该能够猜到我突然一阵窒息的感受,忘记的那么多事情在大海里引起轩然大波,一下高涨的水压把我的四肢擒固在原地,她飘过来的淡淡的黑色的气味捆住我的手脚把思考力和意识钉在十字架上,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念头荒诞又怪异,但是它突兀地在我脑子里出现,炸开来,浆果爆开粘腻的果汁,却又有一种坚不可摧的金属的力量,一种热铁器被冷海水从头浇灌而下的钝感,我的舌尖被咬开的辣椒激起热觉转而是清醒的疼痛,这些幻象,包括我引以为傲的冷静的消失,包括上帝赐给我的命运一样的重逢无一不书写下这个结论,这是个正确的结论:我爱她。

 

我仿佛能从那些记忆游丝里捕捉欢乐的影子。我还能做些什么。她站在我的面前,高出我一次抬眸的距离,伸出手,自然地放到我的头上,然后笑出声。我有一种强烈的吻她的欲望。紧接着她就低下头啃住我的嘴唇。我一想到她的牙齿里藏了一股橄榄的苦味,那股苦味就顺着她探出的舌头钻到我的牙齿深处。我强烈地想哭。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这个世界上, 会有一个人,这样了解我,比我了解我自己更了解我,比我了解我自己更了解她。我和她心意相通。爱情诞生于不需要任何矫饰和加工的默契。她能够不凭借一句话一个眼神刺进我的心脏,抓住我的心,那个瞬间我就明白,我爱她。”

一行字这时浮现在空中,背景是深而稠密的牛皮纸色,她扣住我的后脑让我惊奇地发现我们谁也不厌恶谁或者对这种行为感到陌生,我们熟稔的接吻忽视了周围人的神色,然后她牵过我的手,这时候我看见她的睫毛在颤动,就像她看见大滴大滴地泪水从我的眼里涌出来。像在磨砂纸上粗暴地磨过,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能体会到一种感叹和隐藏的愤怒:“你为什么要哭呢。”,那句话的幻觉和此刻的情景交融了,我念着那些浪漫的情话,就像把那只苦橄榄含在口中一次次嚼烂,话脱口而出:“我爱她。”她看了我一样。我们没有说话。

 

那是我写给真红的信,翠星石知道这件事,不久她的世界开始崩溃。她对我对她的放弃难以理解,又恨自己的软弱无力。就像真红在十三岁那年水银灯一挥袖子离开时她看着我的眼睛,哭得像个小孩,之后在信里没头没尾地写上:“我猜你不知道,你和她很像。我总是被这种人吸引。上帝一次次把这些人投抛在我的生命的旷野。”后来她谈了恋爱,结了婚,再不愿意谈她和水银灯之间的初恋,金色长发的贵族接过我泡的茶,平常地提起:“我已经累了。”

 

十四岁末,或许是十五岁了,那年水银灯来到我这儿本来是想从雏莓手上拿去什么东西,那几天雏莓正好和翠星石住在一起,我在大街上打面撞上了她。没有多说我们就走到了一起。

夏天的阳光灼热并且干燥,所以大海的形象在那些虚无渴望的日子中反复出现,我和翠星石说我要去大海一次,就偷偷带着水银灯出了门,真红在这方面有时敏锐得让人够呛,我甚至害怕她料想到玫瑰色的夜晚,虽然水银灯对我的隐瞒不全然赞同,我们却也都不是坦率的人。我和她没说过分手。但是,一个人被可恨的过去束缚,一个人被世俗的想法烙上无法逃开,水银灯曾经和我在海边大声吵架责骂对方的不够绝情,“我从来不需要你藏着掖着。和我水银灯谈恋爱不是这么糟糕的事。”,或者“你体谅体谅我,如果我丢下翠星石她会怎么办!”但其实——我们都是知道的。有谁不理解对方呢。无疾而终的爱情。虽然从没明确提过分手,无言,失踪,异地恋,然后是数年不见。燃起的星光被水淹没,柴火烧完火焰熄灭。

 

“喂。我说,你——”

的包里装了什么——她把那个文件夹打开,看到卷起边的牛皮纸从空中纷纷扬扬地洒落。我对那些通信记录的结局并不感到难过,这时我又猜测她是不是听说了我的疾病,听说了我的即将死亡,又听说了我的失忆,她用手指在空中夹住一张纸,看见一个小时前我坐在飞机上用笔圈起的她的名字。我试图不把这些事情忘了,我迅速地把过去都想起来,很快她们就像水从手心里滑落一样又都落了出去,我不希望我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但这是天命。我捏了捏她的手,我对她说:“我不再会记得了。”

 

“我知道。”她低头,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但没有关系。我们的爱情无关过去。我和你还拥有未来。”

我又打了个寒颤。她顺势搂过我的肩膀,我们在草原停下来,站立着看风吹动草的形状,我感到一阵宽慰。所有之前紧张的,恐惧的,努力把手闭得紧紧的心情消失一空。我已经快死了,我的病没有办法医治,我一句一句毫无逻辑地对她说这些事,我说我很快就要把你忘了,但我会一直喜欢你,我把盛水的手索性放开,就像丢弃了伞看江南的雨水从天而降,时间在这次的意义中消失,我和她却还有未来,哪怕只是一天或者一秒钟的未来。静止的时钟失去了长度,在这个地点达到了永恒。我轻轻仰起头时发现她正在看我。我的记忆力迅速消退。我试图抬起头在拥抱的姿态下给她一个吻。我爱她。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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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葬姐回归下楼跑圈系列)。叹

咳咳咳总之现在水苍王道吧属于半复活阶段(((。

大概。大概。)收起了小广告)

好久没写这对,卡文,不顺手((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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